花柠捧起那几根骨头,在河水里冲洗干净。森森白骨从水里浮出,在她手心里留下淡淡的殷红。
幼时看过无数尸体的花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白川的肋骨,那是白川的胫骨……
啊。
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分别了吗。
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花柠偶尔会想,如果她身边亲近的人去世了,她是会哭还是会笑,又或者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声嘶力竭的崩溃?
当白川的尸骨就在她手里时,花柠却心如止水。
她的心里像一片乱码,什么都有。有一点遗憾,有一点悔恨,也有一点悲伤,却没有一条明确的主题。
她只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好像有人攫住了她的心房。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诶,猫是怎么呼吸的来着?
好像有点忘记了。
花柠面无表情,只有爪子尖尖有一点点微妙的颤抖。
她不发一言,忽然化成了人形。
指尖上燃起一点火苗,是她花了无数个日夜学来的三昧真火。
殡仪馆要烧几个小时的尸骨,三昧真火只需要短短几秒。
几秒后,一抔洁白的骨灰落在她手心,掺了些许杂质。
大橘单手托腮,八卦道:“咋了,他对你而言很特别啊?”
“嗯,是仇人。”
“我知道你们认识,没想到还有仇?”
花柠双眼紧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说来话长。”
花柠蹲在河边,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血印。她吸了吸鼻子,用力一扬——白川的骨灰,随风回到了故乡。
她看着手心被汗水沾湿而残留的骨灰,忽然低下头,紧紧抱着膝盖,将自己埋了进去。
大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花花,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他之前跟我说活着太难过了,所以我才想着,反正我都要飞升了,帮他无痛一把吧。早知道他是你仇人,我就留给你吃了……”
“没关系,”花柠的声音掩在膝间,瓮里瓮气,“我那时在气头上,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讲。其实哪怕他真的和我有血海深仇,我也该听他说一句……我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就是……不对,大橘,你飞升了声音还会变粗的吗?”
花柠下意识回头,正对上大橘困惑而不解的双眼,以及她并没有改变的轻快声线:“不是我在说话。”
……
…………
………………
“白川?!”
花柠一时腿软,眼看就要栽进河边淤泥里,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抓住她,顺势将她揽进怀里。
花柠愣在原地。
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摸了摸。
这是白川的肋骨。
那是白川的胫骨。
以及耳边,是白川生机勃勃的心跳。
花柠:“……”
等一下,她绝顶聪明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花柠仰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你不是被大橘吃了吗?”
“大橘是?”
“旁边这只华南虎。”
大橘:“。”
好无语,她绝顶聪明的青梅竹马去哪里了。
“我是马上要飞升的老虎,我怎么可能吃人啊!”大橘用尽最后的力气吐槽,“我吃的是你们镇上的猪哥啊!他说你来镇上第一天还去猪圈帮他们争取了一顿加餐!”
有那么一瞬间,花柠懂得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怎样一种感觉。
但她还是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川喉间的笑声在花柠的脑仁儿上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从你把我骨灰扬了开始。”
……喔。
哈哈,好尴尬。
厉害吧,她把白川火化了,骨灰还顺手扬在了漓河耶。
呜呜呜!!
这辈子到底是什么劫难啊,要让她经历这种令人绝望的尴尬!!
白川笑意更深,一双手揽住花柠的腰肢,渐渐收紧。下巴放在她毛茸茸的发旋间,轻轻蹭了蹭。
没关系。
就算真的把他骨灰扬了也没关系。
能听见花柠信任他,已经足够了。
“花柠,”白川声音像云一样轻柔,“那时我回漓川,不是去屠杀的。”
第一次和花柠交心时,他也没有撒谎。
七岁那年,他的确被花柠救过。
农历八月十三,白川一直记得。
那是一个阴雨天,白川跟着收养他的师父一起,千里迢迢来到漓川。
他的师父是一名道士,每天拿着桃木剑和符纸神神叨叨的,村里的人都说他是疯子,而收养的白川是个傻子,否则怎么会傻乎乎跟着老疯子一起跑漓川捉什么妖怪?
白川哪懂这些。
他只知道,师父会给自己饭吃。
于是,他什么本事也没有,抱着一柄比他大腿都粗的桃木剑,屁颠屁颠就来了漓川。
那时,漓川的妖兽盛行,虽然大部分都在花柠爱的教育下变得温柔得体讲道理,但依然有不少被本能牵着走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