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下车,云镜和部曲悄无声息地跟上,北市的鲜活和藏在光鲜外表下的阴影皆入目可见。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市,也是她第二次看见乞丐,流散在街头的小乞丐,如狗一般蜷缩在角落,不敢太引人注目,又不敢不引人注目,说来奇怪,裴昭很少在出门时看见乞丐,这是她来北疆第一次看见。
骨瘦如柴的乞人很多,年纪小小的乞儿只零星几个,紧紧挨在一起,因为孩童很少能熬过寒冬,也无法抵抗来自成人的掠夺,裴昭见着的小乞丐大多结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以抵御成人的掠夺。
那些乞人四肢健全,衣衫褴褛,个头也不高,相比四肢的消瘦,脑袋则大的出奇,简直让人怀疑那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挂在上面的脖子能不能承受起如此沉重的脑袋。
这是裴昭两辈子第一次很认真地观察乞丐,上一世不用多说,国富民强,有乞丐才是一件稀奇事,如今正逢乱世,流民四处逃窜,早已让人见怪不怪,但裴昭自从被吓到之后从不出门,因此到现在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乱世。
牛车停在街角,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乞丐,商人,农民,士兵,还有贵族都很容易区分,裴昭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一个人所在的阶级。
乞丐贫弱,商人衣着较为光鲜,农民也瘦弱,可至少身上还是有肉撑着,士兵并不高大,也不健壮,但他们自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能叫人一眼认出,贵族是最好辨认的,贵族衣着最鲜亮,头发最柔顺,皮肤最光洁。
裴昭低头,看着自己柔若无骨的手,抚摸自己光滑白皙的脸,她和他们看起来真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啊,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裴昭前行几步,云镜不知她想做什么,迟疑着跟上,却见裴昭买了一点吃食,云镜上前结账。
裴昭拿着食物,往街角走,云镜此刻知道裴昭想做什么了,她大惊,连忙拦住裴昭,鄙夷又戒备地看着不远处渐渐想靠近的乞儿,一脸认真地说:“女君,你不能过去,他们很脏的,说不得身上患病了,若是传给女君那可不好。”
裴昭:“……”
她认真观察云镜,发现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那些乞儿有病很脏,同时她也不认为自己和乞儿是同一阶层,非常看不起那些乞儿。
她停在原地想了想,又见原本是来保护她的部曲也满不赞同,建议道:“女君,云锦姑娘说得有理,还请女君暂且留守此地,派食之事交给属下即可。”
裴昭看了看街角的乞儿,又看了看拦在她身前的仆婢,不打算固执己见,
“昭昭,你在这里干什么?”裴渝标志性的,总是带着漫不经心意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裴昭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来的是谁。
裴昭随手把东西交给刚才开口的部曲,云镜松了一口气,给裴渝行过礼之后如影子一般隐在裴昭身后。
那部曲接过,走到墙角边,召狗一样叫那些乞儿,将东西嫌弃地丢在地上,他也不想靠近那些流浪儿,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病,小乞丐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嫌弃自己,见这人暂时没有走的意思,才放心大胆的将食物全部吞进肚子里。
若是不吃快点,等这人走了,那些成年乞丐肯定回来抢他的吃食的。
裴昭没再看街角,微微仰头看向裴渝,裴渝衣衫散漫,一派风流:“四哥哥怎么在这里?”
裴渝:“夏日复喧,蝉声叫的人头疼,待在府里也无趣,不若出门游玩,既能躲躲清净,又能寻乐子。倒是昭昭,难得见你出门。”
俩人边说边走,俩人的奴仆跟在身后,走之前裴昭回头看了一眼小乞丐,乞儿早早塞完了食物,呛到嗓子也不肯将食物吐出来,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比她在府里、在回北疆路上看见的孩子还脏乱,裴昭心里模糊有了个念头,那部曲见裴昭走了,也不再多管这乞儿,转身跟上裴昭。
久违的吃了顿饱饭,小乞丐终于有时间分出心思看看是谁给自己买了吃食,他要好好记者这个身影,说不定下次还能去求一求再得一顿吃食呢。
“崔老夫人过几日寿辰,库房里没有合适的礼物,今日出门来找找。”裴昭诚实道,裴渝颇为诧异,“嫁妆里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裴昭:“?”
她怎么没看见?
裴渝忍不住勾唇,见裴昭呆呆的,反问:“你以为的寿礼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没送过寿礼呢,唯一有经验的就是上辈子网上看来的,裴昭迟疑道:“金子打的寿桃?南极仙翁像?百寿图?”
这些东西她都没在嫁妆里看见啊,严朗的库房里也没有。
裴渝面色古怪,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送,只是世子妃的母亲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即不是整寿,也非大寿,那送这些礼物就显得过于礼重。
“你嫁妆里不是有一抬云锦,送那个。”裴渝无奈道,“你啊,已经出嫁月余,怎么连这些事情都还搞不清楚?”
“送云锦就可以了?”裴昭不可置信,她以为要送更贵重一点的东西才行?
“你是不是不知道云锦有多珍贵?”裴渝摸摸下巴,想起裴昭久居别院,这些东西确实没人和她说过。
“先帝未崩之时,云锦可是贡品,如今世道乱了,盛产云锦的檀距丰城路远,云锦在北疆寸锦寸金都不足以形容其珍贵,那可是我阿母特地寻来给湘儿做嫁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