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整片纷繁错杂的宅肆尽头,有一座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宅院。
平民百姓的院落没有门头,连门都破破烂烂。
那门没有上栓,有风吹过,吱呦一声。
门半掩。
吱呦声响惹的一阵犬吠,整片宅肆顿时凌乱,叫声此起彼伏好不壮观。
门里,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拎着两壶酒从屋子里一瘸一拐走出来。
他把酒壶搁在院中石台上,之后转身,双手朝反方向搥住石台,用力支撑身体,坐了上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靠北墙的地方堆满了被人弃掉的狗笼子,那些笼子有用铁做的,受雨水淋浇早就生锈腐蚀,木头做的笼子要小很多,损坏程度比铁笼子还要糟糕。
“魏王殿下。”中年男子坐在石台上,其中一条腿形状扭曲的垂下去,另一条腿蹬住石台。
他居高临下,将其中一壶酒递给坐在石凳上的萧臣。
男子消瘦,一脸胡茬参差不齐,眼眶凹陷,眼中一片晦暗,没有半点光芒,那种感觉很糟糕,让人看不到希望。
萧臣接过酒壶,打开壶塞,酒香扑鼻,“汾酒?”
“我没出去,给了一个小孩子钱,让他帮我打的散装回来。”中年男子拽开酒壶上的木塞,仰头咕嘟咕嘟,喝水一样!
萧臣喝了一口,酒烈,入喉火辣。
饶是他酒量不错,这酒度数也太高。
“酒大伤身。”萧臣好意提醒。
“呵!”中年男子自嘲似的笑出声,他看了眼握在手里的酒,“都说酒大伤身,喝这么多年也没见我死。”
萧臣看了眼石台上的男子,虽然消瘦,可是因为骨架大所以显得并不单薄,不难想象,这人风光正盛时该是怎么样的威武雄壮。
“我死之前,能不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中年男子又灌了一口酒,扭头看向萧臣。
“再等等。”
萧臣也跟着灌了一口酒,那酒自喉咙一路灼烧到胃,五脏六腑都跟着火辣辣的热。
“我知道。”
中年男子转回头,仰望墨色夜空,繁星闪烁,却入不了他的眼,“你拿我的将军令去布局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我靠自己,报不了仇
萧臣没有否认,与男子一般看向夜空。
“袁副将后悔了?”
中年男子,袁忠。
其实在萧臣第一次去找狄翼之后,他便开始了他的计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找到袁忠,并将他安顿在这里。
所以第二次再入狄国公府,哪怕狄翼不同意,他亦不会停止他的计划。
“后悔什么?”
袁忠瞅向萧臣,“后悔让你拿着曹帅留给我的东西,去布局?”
萧臣迎向袁忠的目光,他的确问的是这个。
“魏王未免太瞧得起我袁忠了,我只是一个当兵的,皇族里那些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谁当皇帝谁该死,可轮不着我管。”袁忠仰头喝酒,话说的轻松,语气里却隐隐透着恨。
萧臣知道原因,当年鹿陵一役曹勋与十万大军折损,他主战,想报仇,可北越怕与大周真起战火,当即派使节入大周皇城斡旋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说打,是上位者,说停,也是上位者。
在那些上位者眼里,他们这些当兵的算什么?
走卒!蝼蚁之命!
袁忠恨呐!
就如同那些上位者不把他们当人看一样,在他眼里北越亡国都跟他没关系。
他只要一样,狄翼的命。
“魏王真会杀了狄翼?”这是袁忠最关心的问题。
萧臣看了眼手里酒壶,饮一口酒,那种火辣的感觉让他有些上头,“狄国公回皇城第一件事便是警告本王莫痴心妄想,之后又亲自入太子府表明立场,他要老老实实呆在陇西,本王敬他是老臣,可他偏要掺和进来,本王别无选择。”
袁忠对这些没兴趣,“他在陇西有几十万大军,你杀他,就不怕报复?”
“狄翼若死,陇西群龙无首,不会荡起什么水花,而且,你以为太子府真就缺他支持?狄翼势大,谁敢保证他此举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父皇心在太子府,此番才会同意先审狄翼案,想他死的人,不止你我。”萧臣的话,半真半假。
但凡知狄翼为人者,定然不会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话扣在狄翼头上,至于后半句,倒有几分真。
萧臣不相信父皇仅凭宋相言坚持便决定先审狄翼案,这样的决定,多半是父皇也不太喜欢狄翼的缘故。
“他该死。”袁忠灌酒,这次喝的急,酒水从颚间滑下来,沾满胡茬。
萧臣不敢喝多,抿了一口。
“我比他更该死!”袁忠越是想喝醉,人就越清醒,“当初曹帅想杀檀牧,我给拦下了。”
这还是萧臣第一次听到,遂看向袁忠。
袁忠太痛苦,心像是被刀子拧着劲儿的穿插,可他没有眼泪,早就哭干了,“如果不是我劝曹帅走这一步,何来后面全军覆没!”
“所以啊,狄翼不死,我得留着我这条烂命!”袁忠倒光酒壶里的酒,整个人忽的倒仰,重重躺在石板上,“你知道我这些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
萧臣没有话说。
“无能为力,我靠自己,报不了仇……”
他仰望着天,满天星光璀璨却落不到他眼睛里,彻骨的绝望让萧臣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