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嘴角泛起一道苦笑,温雅的面容有一瞬的如释重负。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明月,三十的月亮并不圆满,月儿只亮了一边。
“今日来你家吃饭,我并不觉得困扰。
“梁大人为人热情开朗,梁夫人亦是温婉贤惠。
“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
年节时,云柏被他放回了家去过节,他每每都是在翰林院点着灯看上一夜的书。
或是回了自己的宅院,在书房里坐上一夜。
总归就这么对付着过一过,一年又是一年。
梁雁不知他为何不回家去,亦不知如何开口问他。
话到了嘴边,只成了一句:“韩大哥不觉得烦就好,你日后只要想来随时来便是。父亲说过,你救过我的命,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客气。”
自两人相认以来,梁雁一直将自己救她性命的事情挂在嘴边。
可她却不知,他救她的那时候,自己亦是差点走不出来。
只不过困住梁雁的是有形的湖水,而困住他的,是那段无形的黑暗泥沼。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段泥沼亦将他困住,叫他喘不过气,无法动弹。
她只知晓,韩明救了那年意外落水的姑娘。
却不知道,某种程度上,那个姑娘也救了他。
韩明眼波深深,里头聚了看不清的情绪。
一阵冷风吹来,他抬袖替她挡了挡,眼里的情绪渐渐散开,又恢复成那个温雅如玉的‘月下君子’。
“我知晓了,外头风大,快些进屋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些。”
梁雁目送着韩明,看见他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心中忽升起些异样的情绪,总觉得韩明今日看着怪怪的。
不过她还来不及深想,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捂着脑袋回过头,语气有些暴躁:“谁啊!”
谢天佑拎着两壶酒从墙头跳了下来,停在她跟前,“姓梁的,上回在积云寺叫你陪我喝酒,你喝一半就跑了是瞧不起谁?”
得,大过年的,找茬来的。
梁雁两眼一黑,捂着脑袋就要进门去,被他一把扯住。
那厮理直气壮地塞过来一壶酒,“你今日若是不陪我喝完这酒,这事儿没完!”
梁雁只想快些把他打发走,于是往外扯了扯袖子,“下回成吗,我爹娘还在里面呢,我喝得醉醺醺回去像什么话?”
谢天佑冷笑一声,松开了她,撩了衣袍席地而坐。
“都有人管着,有人陪着,只我一个孤家寡人。”
梁雁这人,吃软不吃硬。
但凡在她面前示上几分弱,比什么强硬手段都好使。
谁叫她有一副该死的同理心呢?
梁雁挪了步子,终是没进门去,停在他身侧,试探问道:“公主府今夜没有你的酒吃么?”
“你上回在寺里明明什么都听见了,何必在这明知故问。”
他在姜婳燕心里,什么都不是。
就连那一双日夜珍视的鞋子,也是姜婳燕身边的人随意打发他用的。
当真是越想越可笑。
梁雁又问:“那谢驸马呢,他也不管你么?”
“你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满上京城,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薄情寡义,虚伪自私的人。”
见梁雁一脸不解,谢天佑借着一点酒劲儿继续说:“你不知道吧。谢竟煊在与我母亲成婚前有过家室,还有过一个孩子。
“后来一场大火,他夫人去了世。
“半年不到的功夫,他便转头与我母亲成了婚。
“那个叫谢越的孩子也入了公主府,第二年开春,那孩子也落了水,没了音讯。
“此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着他的驸马爷。
“当真是薄情冷心,无情无义。”
关于谢驸马的这一段过往,梁雁还是第一次听。
只怕是连温静娴都不知晓。
她瞧见谢天佑拧着眉,一脸煞气的模样,想到自己戳了人家的心窝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便也牵着裙角坐下来,朝他伸手,“我就陪你喝一点,我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麻烦精。”
谢天佑嘴里几分嫌弃,动作不停,抄起一边的酒壶搁在了她手里。
壶身是温的,这酒也带着暖意。
梁雁打开,小小抿了一口,“谢天佑,我若没记错,上回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是你先倒下的吧?怎么能叫我喝了一半就跑了?明明是你自己先喝趴下了。”
谢天佑没说话,反而举着酒坛子一股脑儿地往嘴里灌酒。
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淌进衣襟里,他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雁。
似乎是想要用事实证明那日先喝趴下的到底是谁。
梁雁简直两眼一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我可不和你比啊。你就可劲儿喝吧,谁能喝得过你啊。”
说罢自己举起手里的酒坛又轻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