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撇了撇嘴,“旁人心里都门儿清,他陈鳖再怎么升,也不过就是位守城兵,哪儿能比得上官府的那些人。”
“可陈鳖自己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升了职后,那就是官家人了,跟人说话的时候鼻孔都朝着天。”
“本以为这次升官也就是他陈鳖运气好入了眼,却没想到没过几月,王吉安又把陈鳖提了一级。”
车夫的声音有些拔高,仿佛现在说起来也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这下可好,陈鳖彻底不用眼睛看人了。”
“虽然他接连升了两职,但偶尔人手不够还是要去守门,每次知道守城门的是他,我们这些时常要出城门的人都会避开,一直等他下了值才出城。”
傅平原本低垂着眼睫,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在车夫说起陈鳖升官的时候便凝了神,此刻听见他这样说,终于说了自打上车以来的第二句话,“为何要躲着他?”
车夫看了傅平一眼,遂即摆了摆手,好似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要不怎么说他是条仗势欺人的狗?可不就是仗着王吉安欺负我们这群平民老百姓。”
“自以为得了王吉安的青眼相看,便要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穷人,但他看不起归看不起,伸手朝我们这些穷人要过门钱的时候却是毫不含糊。”
“过门钱?”
“对,过门钱,过一次城门就得给他陈鳖交一次钱,不交钱就对你冷嘲热讽拳打脚踢。”车夫偏头,嫌晦气似地朝地上狠啐一口,“谁能想到除了给王吉安交公粮,还要给他的狗儿子交过门钱!”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跟老崔一起......”
车夫好似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停住话茬,神情十分不自然地看了傅平一眼。
见他此刻正卸下腰间的佩剑仔细看着,以为自己方才的无意之语并没有被听清,车夫有些放下心地呼了一口气。
当然不能说像老崔一样巴结住王吉安,要不然身边这位官爷一定能想到自己这番没话找话是为了什么。
谁料傅平早就将他的目的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同他方才险些要说漏嘴的“老崔”也猜了个大差不差。
估计也就是个和王吉安攀上关系的人而已,没什么好放在心上。
傅平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自己佩剑的边缘,一双眼里的神色浓沉如墨。
从昨日在官府王吉安欲盖弥彰说的那番话来看,他确实同钟延川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才会在峮州的某个地方替他养着一批私兵。
而大肆征收公粮就是为了那批兵。
可不论是养兵还是峮州的方方面面之事,都没有什么地方需要陈鳖这样一位身份低微的守城小兵去做?王吉安又为何会对他青眼相看?
而且听车夫方才话的意思,陈鳖也就是仗着王吉安的势在城门口为非作歹,因为不管王吉安对他如何“青眼相看”,他也始终还是一个守城的小兵,甚至连官府的大门都没踩进去过。
守城兵永远也比不上官府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王吉安提拔陈鳖是为了什么?
车夫见傅平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还该不该再说话,毕竟片刻前才差点失言。
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同这位官爷坐在同一驾板车上,车夫心里难免有些急,因为他想和官爷攀上关系,下半年的公粮即便是不能像老崔那样免除,少交点也是好的。
车夫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另找一个话头:“官爷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城隍庙拉土?”
傅平被车夫的话打断思绪,想不出来也索性不再想。
他将佩剑重新收回腰间,然后从前襟掏出一张薄纸:“王吉安昨夜派人砸了里屏巷几十户人的灶,今日官府被找上门来,大人派我去城隍庙取点黄泥,好给那些人修土灶。”
“原来那几声动静是里屏巷传来的。”车夫恍然大悟。
傅平微不可察偏头看了车夫一眼,不动声色道:“什么动静?”
“今早我们街坊邻居还说呢,昨晚上三更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响动,还以为是谁家大晚上不睡觉放炮仗,”车夫毫不设防,末了还感慨一句,“原来是王吉安找人砸了他们的灶啊。”
王吉安昨夜被锁在官府后院的柴房里,那锁除了明扣还设着一道暗扣,只有天玄卫的人才能解开。
再加上昨夜柴房门口还守着岑一,王吉安就算能解开门上的锁,也逃不过岑一的眼睛。
傅平了然,自己猜得果然没错,那群人的灶确实是昨夜才被人砸的。
甚至今日来官府门前讲的那番话术,兴许也有大半都是按照砸灶之人要求说的。
傅平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路,想起从方才出城门之后他们已走了几里路,出声问道:“还有多久到城隍庙?”
车夫直起身子探头朝左右望了望,“刚走了一半,还得些时候。”
傅平点了点头,然后在心里估摸了一下,知道这一来一回虽然费不了多少时间,但终归也是段出了城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