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闻声回头,却见原本还站在她面前的三人面色齐刷刷一变,而后立刻垂下脑袋站至一旁让开了路。
钟毓神色不变,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
一道陌生的人影踏着夜色从雨幕中缓缓走近,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位撑伞的小厮。
来人穿着一身暗色的缎袍锦服,领口处露着内里衣裳的银白翻绣镶边。腰间除了坠着的那块白玉佩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身形清瘦挺拔,右手持一柄玉骨扇置于腹前,另一手则背于身后。他下巴以上都被掩在了伞下,钟毓只能从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颈处推断此人应当是位有些年龄的上位者。
随着他慢慢走近,伞下被遮掩住的面容一点一点显现。
借着檐下昏黄的灯光,钟毓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十分和善的脸,唇角挂着几分温和笑意,目光也十分柔良。
好像是旁人口中常说的那种乐善好施的老爷。
可是钟毓心里清楚,姗姗来迟的的这一位才是将自己掳走的幕后之人。
来人看着钟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好似在打量着什么。
良久之后,忽然弯眼一笑:“我竟不知,毓儿何时这般聪慧了?”
毓儿?
此人认识原主?
钟毓被叫得一愣,抬眸之时却猝不及防同那人对上了视线。
此处是王吉安送粮的目的地,而王吉安又是为钟延川养兵。
而在眼前之人出现后,方才同自己说话的三个人全都垂下了头,态度十分恭敬。
顷刻间钟毓的心中百转千回,她心底猛地一惊,眼前之人会不会是原主那位心狠手辣的父亲 ?!
可钟毓从没有见过钟延川,仅凭心里的那些猜测也无法断定此人就是钟延川。
一时间,对于钟延川突然出现在峮州的惊惧与这位将她唤作“毓儿”的中年男人究竟是不是钟延川的猜测混合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战栗从脚底猛然窜至脊背。
钟毓的后背霎时间便浸满了冷汗,一声比一声重地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彻耳边,险些要将雨声盖住。
她忍着心脏好似被人捏住的窒息感,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抬头看他,然后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自始至终半个身子都藏在门后阴影处的女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一张脸便被檐下被雨吹打摇晃不已的灯笼映亮。
钟延川的目光落在那张十分熟悉的眉眼间,细看之下却又觉出几分陌生来。
“那日您为何要派人刺杀我?”
问出这句话时,钟毓藏在被下的手紧紧捏着衣角,竭力想要压住自己的紧张。
她需要确定眼前人的身份。
在京城到峮州的这一路上,除了下榻于连山梧鹊街的第一晚遭遇过黑衣人,剩下一次便是在祁临风要自己出城的那次。
第二次已经确定幕后之人就是钟延川,只剩下第一次至今不知究竟是何人所派。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倘若他不是钟延川也没有派人刺杀过自己,那听过自己方才的话后下意识就该出言否掉。
若他确为钟延川,那他就一定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位派杀手想要杀害自己女儿的父亲,再听到没死的女儿问出这种话之后,神情之间应当会有反应。
倘若前二者的反应他都没有,钟毓反倒就能确定,梧鹊街的第一次刺杀兴许与他有关,甚至很有可能就出自他之手。
所以她在赌,赌眼前这个人的所有反应。
却不想盯着看了许久,那人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先前一样,古井无波还挂着几分笑意。
反而是自己眼神里的意图被对方摸了个一清二楚。
“毓儿不必如此提防为父。”
话音落下,钟毓心中狠狠一惊。
钟延川见她面色一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他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身侧撑伞的小厮紧跟着也往前了一步。
“上次只是手下人看错了任务,却没料到阴差阳错险些将你伤到。”钟延川的眉眼之间忽然现出几分严肃,“为父知道之后已经严惩了下面的人,等毓儿回京后就让他们亲自来谢罪。”
“但我左思右想觉得这样还是不好,便从京城一路追过来,想给毓儿赔个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钟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挪开。
伴着细密落雨砸地的声音,钟毓的耳边好似被笼上一层纱,方才钟延川说的话竟让她有些听不清。
他刚刚说什么?
说手下人看错了任务险些将她伤到,说他从京城追过来想赔个不是,还说希望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原本钟毓在确定他的身份后心中已经燃起了怒火,可这股怒火却在听清楚钟延川后面的话之后突然偃旗息鼓。
钟延川,他究竟是不是钟毓的父亲?
钟毓看着刚说完那段话但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男人,她怒极反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