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钟毓不再犹豫,直接将臂上十分碍事的宽袖挽起,露出细细的腕子。
她往前找了找,从建兴一年十二月的卷宗开始,一摞一摞都小心拿出来仔细寻找。
指尖一下下点过卷宗上写着年月的地方,目不转睛盯着看过去,生怕错过写着“建兴两年十二月”的那一摞。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毓无意之间一抬头,却被映在窗外那一方池水里的日光晃了眼。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脖颈酸痛难忍。
钟毓将手里方才拿起的十一月卷宗重新放回桌上,然后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覆在颈侧使劲捏了捏。
直到颈侧觉着没有方才那般酸痛后,钟毓收回手,正欲接着方才看过的地方继续看的时候,就在她指尖刚碰到下一摞卷宗的那一瞬间,耳边却忽然传来那位小狱卒的声音。
“夫人,我已将成安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间的刑案卷宗找了出来,”钟毓闻声回头,就见小狱卒抱着快要将他脸都要遮住的高高一摞卷宗,十分艰难地从钟毓所在的木架边探出头,“夫人现在要看吗?”
早在听到小狱卒往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时,钟毓便十分敏觉地将手里的卷宗原样塞了回去。
此时看着小狱卒,她神色镇定地笑了笑,随后柔声道:“将这些放在那边的桌子上罢,我这就过来看。”
“好嘞!”
话音落下,小狱卒便立刻转身向窗边的桌子走去。却不料转身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晃,撑起来的胳膊撞到了一旁的木架。
“啊!”钟毓看着身前晃了晃的木架惊呼出声,下意识伸手用手扶住了木架。
“夫人可有事?”小狱卒的声音猛地扬高。
“无事!”钟毓立刻开口应下小狱卒的话,“方才只是我没站稳,你快些将卷宗放在桌上罢。”
“还有......”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木架上的一处,声音里却听不出旁的情绪,“我忽然有些嘴馋,想麻烦你帮我去买一包东街的红豆蒸酪,要刚出锅的那种。”
“好嘞!”小狱卒闻言,立刻高声回道,“小的这就去给夫人买!”
听到那扇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两声,钟毓从木架之间闪身出来。
她走近门边,轻手轻脚打开门,随后探头向外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无人之后立刻转身将门关上。
她重新回到自己最后站的地方,伸手拿起方才因为木架晃动而险些掉出来的卷宗。
这份卷宗正巧就紧挨着方才她刚放进去的十一月卷宗。
钟毓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卷宗的首页,那里明晃晃写着“章行舟”三个大字。
第三十二章
钟毓看着案上的卷宗,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一寸寸变冷。
原来章行舟被囚在狱中那几日,所受之苦远远不止卿云口中所言。
建兴两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八十三户改口翻供。大理寺少卿宋观平下令捉拿连山郡太守章行舟, 当夜提审, 并施以夹指酷刑促其认供。
直至后半夜, 章行舟仍不认其罪行。宋观平无法,派人请来大理寺少丞张昭成之妻章卿云, 要其劝诫章行舟。
十二月二十二日,章行舟突发恶疾, 审讯止,寻医为其看诊。
十二月二十三日, 少卿宋观平搜罗数张证据, 章行舟拒不认罪。
十二月二十四日, 少丞夫人章卿云因病退出审讯。当夜, 章行舟敲晕狱卒越狱。
十二月二十五日,章行舟尸体发现于连山脚下。
钟毓指尖轻拂过薄纸上的每一行字,目光落在几乎页页都印着黑褐色的手印上, 久久都不能回神。
她知道,那是章行舟的血。
写下这些卷宗的人为了掩人耳目, 每日的审讯只用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可实际上......
她难以想象,在这薄薄一张纸的背后, 在建新兴两年十二月的那五日里,章家兄妹在狱中是如何度过的。
她好似终于忍不住般闭上了眼睛,良久, 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通红。
钟毓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涩痛,再次垂眸将手上的卷宗从头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却同方才一样, 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栽赃陷害的疑点。
除了大理寺少卿宋观平从始至终都不分青红皂白之外......
宋观平?!
钟毓心中猛地一震,按在卷宗一角的手指骤然用力,指尖泛白到仿佛要将那纸捏碎。
她终于明了。
从自己打算要将章行舟一案作为自己护身符捏在手里的时候,她便被“章行舟”这三个字框了起来。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卷宗上,试图从这些字里行间中寻出些他被冤枉陷害的证据。
可她却忘了,自己先前还曾怀疑过那桩让朝廷派来宋观平的人命案,很有可能是他人嫁祸。
想起那日自己在听到卿云所言之后下的结论,钟毓立刻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放回木架上,重新抽出先前被她胡乱塞进去的那份十一月卷宗。
她动作十分迅速地翻开来,一目十行地掠过每一页的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