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或有贵女们前呼后拥进来用餐,俱是与那个角落擦肩而过,眼风也不带停留。
小小膳堂,竟有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好似心照不宣,默认了谁也不会踏足谁的地盘。
清殊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不在意,只兴冲冲招了招手,喊道:“裴姐姐!”
她语气倒是欢快热情,那头的人闻声抬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意外,却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嗯。”
她身旁的几个姑娘脸色却突然不好看,其中一个瓜子脸看向清殊,眼底更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春儿机灵,倒是看出几分意思,小声提点道:“殊儿,裴姐姐虽是咱们的助教,却是寒门出身,破格受了资助在这念书的。原先有不成文的规矩,咱们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私下不好有交集的……”
清殊早便从几道眼神官司里瞧出不寻常,闻言却只笑道:“哪有甚么圈子不圈子,都是女学的学生,想和谁有交情,就和谁有交情,这才是正理。”
一旁的盛尧冷不丁插一句道:“她们可不见得欢迎咱们呢,你瞧她旁边那乌眼鸡,只怕你一过去就要啄你。”
清殊哈哈一笑,仍然走上前去。
春儿几个无法,只得跟上,于是也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呼,剩下盛尧颇为不自在地扭过脸去。
果然,见她们上前来,寒门姑娘都有些意外,一旁冷眼瞧着这头的贵女也回过身窃窃私语。
仿佛这是甚么开天辟地的大事一般。
裴萱卓撩开眼皮看清殊一眼,难得问候一句,“吃了么?”
她们从楼上下来,答案自不必说,因此这不过是句没话找话的敷衍。
春儿等都很有眼力劲儿的说吃了,唯有清殊自来熟地坐到人家对面,腼腆摇头,“没吃。”
众人侧目:“……?”
倒不是她撒谎,在上头打打闹闹的,真正吃到嘴里的没多少。她嘴又挑,不是家里做的都不爱吃。近日又因彩袖她们事忙,清殊不想麻烦家里的姑娘们,这才托词说爱吃学堂里的饭,不要她们送。
这会子闻到饭桌上熟悉的家常菜香味,那没填饱的肚子可不就同没吃一样么?
裴萱卓看着冷漠,清殊却觉得她和自家姐姐有些相似,心肠好着呢。一时间倒生出几分亲切,才敢暗示人家投喂。
裴萱卓也难得遇上一个小赖皮,忍了忍,眼底还是滑过一丝笑意,顺势问道:“想吃我的?”
清殊还没应声,裴萱卓身旁的一个瓜子脸姑娘便冷哼道:“贵女们甚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要来吃我们的家常便饭?那可都是我们自个儿做的,哪里比得上你们的大厨。再者,您吃了,萱卓吃甚么?”
这话夹枪带棒的,却听裴萱卓淡淡应道:“她才多大,能吃得了一食盒?”
说着便将筷子递给了清殊。
一旁的盛尧听出了瓜子脸的讽刺,小声嘟囔:“多稀罕,吃了你的吗?”
瓜子脸眉一挑,冷笑道:“既然不稀罕我们穷人家的东西,巴巴来跟前儿做甚么?”
盛尧被激得火气冲上脑门,眼看又要吵起来,却被一筷子菜堵住嘴,伴随一道惊喜赞叹,“阿尧!快尝尝!太好吃了!”
“你干嘛!”盛尧脑子一懵,怒火还堵在嘴里,缓了两秒才品尝出嘴里滋味!
普普通通的一筷子莲藕,美妙的滋味却萦绕舌畔,让她这张尝遍山珍海味的嘴都难说个坏字!
“是不是很好吃?”
盛尧:“……唔。”
她停顿许久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清殊高兴道:“裴姐姐手艺也太好了!世上还有没有你不会的东西?!”
瞧她夸得天花乱坠,春儿和另外两个小姑娘也有些好奇,却也有几分犹豫。
她们已经上了许久的学,自入学起,便晓得这不成文的规矩,士族不与寒门来往。
可究竟为甚么不能,再深却不懂了。
只知道姐姐们都这样做,于是她们也照做。
现下见清殊肆无忌惮地与裴萱卓往来,又见往日冰山似的裴姐姐竟然不是个坏人,她们的小脑袋瓜里也不由得开始怀疑,那条规矩,为何成为规矩?
暂时得不出结果,却又闻得饭菜喷香,不免腹中轰鸣。
瞧出她们眼中的渴望,裴萱卓眼底流露几不可查的笑意,招手道:“都过来吧。”
机灵的小侍读们已经递上了新的筷子,一人分发一双,几个小朋友起先还腼腆,待到菜肴入嘴,哪里还有顾忌,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喷香。许是有裴萱卓天然的威慑力,她们乖乖吃着菜,比之在上头时,要规矩多了。
瓜子脸姑娘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你只去做个助教罢了,何苦招惹一群麻烦。你本就遭人妒羡,还怕不够惹眼?这会子平白给人递话柄,说你巴结贵女!”
裴萱卓却不在意,她淡淡扫了一眼小姑娘们。
带头的那个孩子,如一汪小溪流领着后头的活水进入一片平静的寒潭里。
没来由的,她觉得这个孩子很明白这样做会带来甚么。
周围的贵女若有似无的打量,或讥诮,或嫌恶,像在看一场闹剧。
寒门与士族,此消彼长。
一方盘踞多年,牢牢主宰着王朝。
一方是万千黎民托举起的火炬,它光芒微弱,却足以让敏锐的主宰者嗅到危险的气息,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