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想过再找,你要是愿意,”章望生脸都红透了,“你好好考虑考虑,要是愿意跟三哥一块儿过日子,咱们就一块儿过,我是愿意的。”
他说完又后悔了,觉得很唐突,很混乱,人父亲刚过世,是想这事的时候吗?
南北也很混乱,他突然说这个,叫人措手不及,她小时候一直盼着永远跟他一块儿过日子,这希望死太久,冷不丁活过来,她是迷惘的,分不清是梦是真,他对她,跟爹娘拉扯孩子似的,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感情,真是叫人烦躁啊。
她没说话,把被子拉扯到头上,章望生等了会儿,其实也没等什么,就想看着她。
早上还是冷,章望生到外头买了油条豆浆,喊她吃饭,两人都没说昨晚的事,光吃饭。
章望生说:“我一会儿去单位,你要是不怕冷,出来逛逛,很多年没来过了。”
他把钱还有公交的月票放到桌角,叫她拿着。南北低声说了句:“你才几个工资啊,我花钱很厉害的。”
章望生笑了笑,他跟她一起出的门,顶头碰上同事,人家自然要打招呼,顺嘴问一句:“亲戚吗?”
南北看了看他,章望生说:“我家属。”
第58章
大院里的人,从没见过章望生的家属,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旁人给介绍光是笑,讲一句“以后再说吧”,三十几的大男人了,难免叫人浮想联翩,后来晓得他娶过媳妇,孩子死了,又把章望生想成个旧情难忘的痴情男人。这下好了,一下找着个又年轻又时髦的姑娘,章望生有两把刷子。
南北听这话也很意外,这算什么呢?就这么容易的吗?那这些年受的罪,可就太荒谬了,她心里并不高兴,也不悲伤,她觉得特别累,跟人吵架累,坐火车累,反正就是从里到外都全部疲倦着。她这十年,太忙了,忙着求学,忙着谈恋爱,忙着跟人学赚钱,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了。
院子里的鸡,出来溜达了,芦花鸡,特别漂亮,特别神气,欢天喜地出来啄食。南北没去大街上从廊下抓了把玉米粒,站在那喂鸡,跑来两个小孩,问她是谁,说没见过。南北跟她们随便聊了会儿,其中一个,掏出巧克力,跟伙伴炫耀:“美国货,我大伯寄来的!”
另一个眼巴巴希望人家能赏一口,又不好意思说,一会儿要看包装纸,一会儿使劲问好不好吃。等人家真要给,却又说不吃,跑回了家。小孩子的骨气,就是这样的,明明心里想极了,偏偏临到头,再放弃掉。
南北见小孩跑回家,一个妇女走出来,她赶紧回屋,心道我可不要听人问东问西。她在美国,人是很注意隐私的,她都能猜出这妇女见她要问什么,没完没了,热乎得叫人烦。
章望生书架上有很多书,也很杂,有小说类的,经济类的,历史类的,还有一些专业著作,书桌上放着日记本。南北拿来看,他保留着记录天气的习惯,还写了学习心得,当然,也有些个人情感的记录,那就是忧心农村农业问题,他好像很愁,厚厚一大本,没一个字跟她有关系。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南北把日记本丢开,坐了会儿,又给扔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踩完后,她觉得自己挺幼稚,非常小心眼儿,便捡起来还给放好。
抽屉里有个小瓶子,装着些纽扣,是章望生平时修补衣裳用的,他什么都会,在大院里,给人修个水管,换个灯,有老两口退休在这住着,什么都爱找他。
她看到一对头绫子,粉色的,满大街小女孩戴的这种,非常流行。
等章望生回来,南北说:“我翻你东西了。”
他手里拎着包,还拎了一堆吃的,笑道:“没关系。”
南北问:“你抽屉里头绫子给你女儿买的吗?”
章望生把东西搁下:“有一回上街,觉得挺好看的,就买回来了。”
南北说:“哪儿好看了,土得要命。”
章望生便道:“你小时候不一直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吗?现在自然是看不上了。”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跟他一块儿做饭,他在案板上剁鸡,响得很,震得耳朵疼,跟南瓜一块儿炖,章望生和面,在铁锅边上贴了一圈薄薄的死面饼子。南北吃了一个,又吃一个,再吃一个,猪一样的胃口,章望生见她吃那么多,说:
“别吃积食了。”
南北觉得饿,怎么这么饿呢?她真是很久没这么饿过了,饿那种感觉,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刚回黎家时,喜欢偷藏东西,叫大姐发现特别鄙视她,她藏了麦乳精、糖果、饼干,就怕没得吃。
她啃着鸡腿:“你干嘛跟人说那种话啊。”
章望生了然,其实他很后悔晚上说的那番,觉得不合时宜,越想越窘迫。今早说的,上班路上也后悔了,他觉得连着两次,都说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