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苏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上,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皇上,可要叫太医为姑娘包扎一下?”
“随她去吧,都撤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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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人声渐渐消散,空荡荡的长廊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脖颈的伤好似不再疼了,又或者她已觉不出疼了。
眼前本是黑暗的世界,可她偏偏能看见似是鬼火点缀的道路,那条她心心念念要走的路。
越过石阶,穿过回廊,提步跨槛,寻墙而入。
见到她的人都惶惶退了开去。
长青……在里头。
“你来了。”不期然,容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恨意。太医刚刚退下,说那人已经没救了。想不到立刻就有人来报说是无卦向此处过来了,皇上还吩咐了不许拦着。
初看到无卦的样子容若还有些诧异,但那也只是一下的事情——报应,她这个样子就是出尔反尔的报应。脖子上的是血?啧啧啧,真是可惜,怎么就没割得深一点……
容若没有意识到,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已然充满了嗜血的仇恨,蒙蔽了太多太多。早已知道她眼睛瞎了,容若肆无忌惮地瞪着她——等着,你也不得好死。
无卦能觉出容若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眸光,似带着火要将她焚透。木着脸,脚步不稳地从她身边经过,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话。
容若袖下的手紧扣几下,终是稍稍平了那一腔怨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衣衫骇人的无卦,就如孤魂野鬼一般缓缓走向那个早已失了生机的男子,“那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叙叙。”皇后娘娘不冷不热,或者说还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只可惜,皇上暂时还不想无卦死,不然……哼!
容若是个聪明人,她自然不会愣头青地去啃无卦这块硬骨头。她可以慢慢等,韩苏心里已经有了刺,只待这刺生根发芽,姬无卦就可大祸临头了。
鼻尖传来和着血腥味的鸢尾花香,残忍而又熟悉。
无卦跌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触到了他微凉的指尖。
长青,我来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卦将脸缓缓贴了上去,一动不动,好似这样就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长青的手掌带着凉意,柔软纤细,就如往常一般。仿佛他只是在熟睡,又仿佛某一刻,他依旧可以从梦中醒来,轻轻唤她一声:无卦。
……
长青,你在骗我对不对?
从认识你起,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
长青是左非色,长青是国师,这都是很后来我才知道的。
当初你明明见过我师父,却偏偏诓我说没有。
还有啊,空花门传人,你是不是也骗我了?师父说过,我是最后的传人了。师父从来不会瞎说。
……
以前啊,你总是很会装。
一枚铜钱你藏了那么久,你是故意想等着我发现才一直带着的……是不是?
明明就是反噬冷到不行,还一个人在国师府扛着,说忙,不让我见你,不让我知道。
明明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事,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
明明知道来救我凶多吉少,却还这么义无反顾地……
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也是在骗我……
是不是?
是不是……
脸旁,他的手依旧静如止水。
失了他的脉搏,天地静得有些发涩,她隐隐感到心被钝锯缓缓磨过的声音。
已经风干的双眼,不知何时又浅浅湿润了起来。握着那只手,无卦闭上眼,无声泪流。
……
以前的,我呢,就通通不计较了。
你希望我不知道的,我依旧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装作不知道。
怎么样,无卦是不是很大方?
……
所以……
长青,你,你不要再骗我、瞒我了……好不好?
你活过来……
好不好?
……
屋里的人都随着容若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宫女在外间伺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伏在床边的女子眼中流出的早已不是泪水,而是骇人的血水。
……
长青,你不是说过吗?
我们要成亲,然后游游塞外风光,你还说西胡定是要去的,你师父会很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帐……你是不是都不认了?
……
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答应的就要说话算话。
无卦只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死粘着你,等你兑现了。
……
到时,不许再骗我……
不许再瞒我……
不许再算卦……
不许再短命……
不许再生这么好看了……
然后,我们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白头到老……
……
她那般坐在床边,不声不响,静静与他说着心里无头无绪的话。
长青……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兜兜转转,沉沉浮浮,时明间暗,终不过幕幕过往,云散烟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