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书接管刑部,正满头包,一见前下属,招呼打得就很勉强。待知来意之后,脸色也变了:“怕是误会。”
王云鹤道:“尚书,如果是误会,下官就报与陛下,听凭圣裁。”
“且慢!”时尚书知道自己儿子的成色,忙说,“我审他!现在就去!他固然不争气,但与一个外地小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个事的。”
王云鹤心道,你那儿子,干什么破事都不稀奇呢!
到底给了老上司几分薄面,跟着老上司回家,看他们这父子如何演戏。到了时府,时小公子还没起床,时尚书羞愧地对王云鹤道:“见笑了。”
王云鹤道:“年轻人嘛,渴睡。”
时尚书等不及派人去揪儿子起来,亲自跑去抡圆了胳膊,将儿子一巴掌从床上拨了下来:“孽障!你干了什么好事?!”
时小公子睡得四仰八叉地从床上被打了起来,整个脑子都空了:“啊?”
时尚书指挥小厮:“泼醒他!”
时小公子被泼了半盆冷水,打了个哆嗦就要发火,抬眼看到亲爹,把骂人的话咽了,爬起来道:“爹?!”
时尚书不跟儿子客气,命人按住了他,问:“你知不知道有个人,被人扔到大狱了的?”
时小公子之前都忘了,最近又想了起来,飞快地说:“周游让我干的!那小子是郑七的人,爹,你知道的,周游看郑七不顺眼的!就说……”
时尚书抬脚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对王云鹤道:“惭愧惭愧!”
王云鹤道:“尚书,此事我知道了,不报陛下愧对圣恩。先告诉您,是因为之前您是我的上司。您想一想,如何回答陛下吧。我却得去对陛下讲明的。”
时尚书知道,、王云鹤就是以刚直而被皇帝提拔的,等闲不能让他放弃这个原则,说:“也好。”如何回答?模糊提一提周游不就行了?!我儿子是傻,所以被人利用了嘛!对,是他不对,但根子不是他!至于那个小吏,是他们不守规矩阿谀奉承,好好的孩子,都是被这起小人给捧坏了的!
王云鹤道:“那还须小公子写一手书画押,我好结案,将那边的人放了。”
时小公子巴不得这件事早点了结,忙说:“好好好!我写!”气得时尚书记了他一笔,等王云鹤一走就把儿子又打了一顿——这是后话了。
王云鹤拿着时小公子的手书,跑到皇帝面前回报,皇帝冷着脸命人召来了周游。
周游领旨的时候还有点小轻松——不用被钟叔叔再教训了。等到了皇帝面前,看到时朋友的亲笔供词,他就轻松不起来了。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周游道:“不是我吩咐的,是他自己说要教训一下那个小子……”
王云鹤心道,破案了,就是你们两个的事了!他也不火上浇油,对皇帝道:“如此,臣便回府将无辜之人开释了。至于这些……”
皇帝道:“只管放手去办!”
随着王云鹤拿了时小公子的手书回到京兆府,正月十六日,在坐了五十天牢之后,祝缨脱下了囚服罩衣,提着金大娘子送饭的那个包袱,站到了京兆府的大门外面。
繁华的京城大街上,阳光正好。
第47章 君子
正月十五雪打灯,到了十六这天,天居然晴得不错。晴空之下,万物压着一层白雪,都显得极有诗画之意。
祝缨的囚服罩衣已经脱了,抱着个小包袱站在大狱面前,一时没有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露出点似笑非笑又有点哭不出来的样子。
年轻的狱卒送她出来,从后面碰了碰她的胳膊说:“怎么?放出来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快点回家去吧!赶紧的,以后躲着点儿那些贵人,别再叫抓了进来啦!以后要是落到别的狱里,也没有我和老叔这么好的人肯照看你啦!”
祝缨抹了一把脸,表情恢复了平静,抱着包袱问他:“牢头挨打了吗?”
狱卒道:“你盼他点好的!”又有点丧气,“大人说,先记下了,戴罪办差,要是办不好,一并处罚。连我也是这样呢!”
“那就没大事儿。”祝缨说。
狱卒摇头道:“不是的,别的大人这么讲,多半就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这一位可不好说。”
“不会吧?”
狱卒道:“害!怎么不会?头先刑部出的偷换死囚的事儿知道不?”
“那事儿不是已经办完了?钟钦差都结案了。”
狱卒一声冷笑:“那个事儿,主谋是几个文吏,你猜怎么着?他们干的事儿,叫我们一起吃瓜落,他们好歹赚了钱,享受了几日,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一天到晚守在狱里,年轻轻轻的关节都有了病,不过喝点他们的剩汤,挨的罚却不比他们少!好容易案子说是结了,得把之前的损失捞回来吧?这不,又来了这位大人。”
他也是憋得狠了,刚才还催祝缨早点回家,现在又在外面跟祝缨唠叨上了,说上了瘾还说:“罢了,我给你送回家去吧,免得你半路上再叫人给抓走了!就算有人抓了你,我还能知道,给你爹娘送个信儿。”
祝缨道:“多谢。”
一路上就听狱卒说了许多他们的门道,什么“好处没几分,挨打比别人挨得还多”之类。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明明刑部出过问题,应该整顿了,这狱里还是有点乱。无非是之前损失了,现在得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