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约摸三十出头,虽做宦官打扮,却没有宦官身上那股子阴柔,端的是气度不凡的模样。
“鄙舍简陋,比不得摄政王的府邸恢宏。”
宋彧错开目光,似乎觉得他那身宦官服刺眼。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摄政王多担待一二。”
“得了吧,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顾铎,这位郢国失踪已久的摄政王翘起二郎腿,嗤道:“谋害手足,祸水东引,连尚未出世的胎儿都能利用——事已至此还装什么君子?真令人作呕。”
少年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要不是知道他做了什么,顾铎差点被这副美丽的皮囊蒙骗。
他阴阳怪气道:“六殿下好手段啊。”
宋彧此番不仅除掉了欺压他欺压得最厉害的手足之一,还巧妙地加剧皇后和贵妃两股势力的争端,而他自己则作壁上观,像是从这场骚动中隐身了一样。
试问谁会怀疑一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的皇子呢?
多年隐忍,不动则已,一出手就搅得风云变乱,这般深沉的心计连顾铎都为之脊背发寒。
被人当面讥讽,宋彧不羞不恼,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彼此彼此。坊间传闻郢国摄政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谁又能想到——”
他稍作停顿:“您为图大业竟不惜打扮成太监呢?”
“你!”
顾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滚烫的茶水泼到对方那张昳丽的脸上。
然而眼下有求于人,他不得不硬生生忍住。
“本王不和小辈计较。”
他深呼口气:“讲正经的,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帮你夺嫡,你助我重掌郢国大权,如今我那侄子被谢家父子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正是我回归的好时机,你也是时候拿出诚意了吧?”
听到这里,宋彧眼睫微动,终于放下茶盏。
“拿去。”
他丢给顾铎一封信笺。
顾铎接过,一边狐疑地撕开封条一边问:“这是什么?”
“谢家军的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
因为宋彧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顾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封信的分量。
回神后,他火急火燎地打开信,上面果真如宋彧所说,将谢家军排兵布阵的策略以及接下来的路线写得清清楚楚。
顾铎顿时喜形于色。
有了这份行军路线图,他就能提前在谢家军的必经之路设伏,来个瓮中捉鳖,打镇北侯一个措手不及!
郢国崇武,只要他扭转了败局,还怕那帮见风使舵的大臣不拥护自己吗?
他激动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线人给的。”
宋彧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扶手,姿态慵懒放松,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人在京城,手却能伸到千里之外的塞北。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轮有余的少年,顾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暗自忌惮的同时又感到疑惑——
一个不受宠爱、无权无势的皇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莫非他背后还有人?
顾铎心下一沉。
他本想事成之后灭口,若宋彧并非主谋,杀了他也不能做到高枕无忧。
顾铎的那些个心思宋彧心知肚明,但脸上仍装作不知。
只要当下能助他达成目的,他不介意和虎狼联手。
谢怀蔺……希望你喜欢我准备的这份大礼。
塞北将会是最适合你的埋骨所。
-
从仲春到初秋,叶子绿了又黄。
前方战事频频告捷,谢氏父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将郢军逼退到凌河以北,并持续进攻,照这架势,想必不久就能让郢军举白旗投降了。
捷报传至皇宫,宣明帝乐得合不拢嘴,百姓们奔走相告,整个京城洋溢着久违的喜气。
侯府的梧桐枝上也已是一片灿金,簌簌地往下掉着叶子。
“咳咳……”
正在描绘秋景的温久蓦地一阵心悸,执笔的手一颤,掩唇轻声咳嗽起来。
“怎么了久久?”
纪向纭搁下佛经,帮她顺气:“可是得了风寒?”
小梢抢在温久前头说:“夫人您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每逢秋天就胸闷气短,身子骨又弱,可太容易染上风寒啦。”
小梢说着,把一早炖好的银耳雪梨汤端上来:“这是孙嬷嬷吩咐奴婢准备的,您快喝了润润嗓。”
纪向纭握住少女的手,纤细的皓腕连她都能一手圈住:“最近看你确实清减了不少,瞧这小脸白的。”
“我没事,老毛病了,娘不用担心。”
刚改口的时候温久还不习惯这样叫,但叫着叫着也渐渐习惯了,而且纪向纭是真的把她当亲闺女疼。
“不行,还是得好好补补,否则有人回来要心疼了。”
这个“有人”指谁不言而喻,温久耳根微热,嘴角绽放出一点笑意。
算算日子,谢怀蔺应该快回来了吧?
至今传来的明明都是捷报,可这份不安又从何而来呢?
胸口再次翻腾起闷意,温久不得不深呼吸才忍住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