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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万仞_平章风月【完结+番外】(36)

  皇帝顿了顿,直着嗓子说:“上回送你的药,喝了么?”

  药?什么时候的药?摇光仔细想了想,压根没想起这回事,只要老老实实地回话:“奴才并没有接到主子的圣药。”

  还圣药呢!嘴里这么说,心里不知道是怎么记恨他吧!皇帝轻轻嗤了一声,挺了挺胸脯,将折子收归在一旁,另随手牵了张纸来搁在案上,执笔蘸墨,散漫地提醒她:“朕慈悲为怀,怜惜你一条命。让李长顺随便送了幅药过去,想来你弱不禁风,昏了,不知道吧。”

  摇光将药膏合上了搁在一边,并不想接这种话头,起身默默行了个双安,“奴才谢万岁爷。”

  皇帝略抬起眼,不过一霎,便按下眼皮,继续写他的字了。方才惊鸿一瞥,如今记得的只有她那一双青碧色的耳坠,还是像往常那样,摇曳在领口一圈纯白色的风毛里,伴随着她的举动而荡漾。她面容沉静,又仿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沉静,不会因为外在的扰动兴起波澜——除了那天晚上,罚跪那一次以外。

  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沉吟着问她:“铁证如山,你为何相信你阿玛无罪?”

  骤然听见这样的话,若是在从前,她还可以竭尽全力不要命地与皇帝辩上一辩,可是如今没法子了,她不敢了,她的命是太皇太后给的,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再一次作死不要命。

  摇光苦笑了一下,深深泥首:“奴才无言以对,是非自有公论,奴才无颜为舒宜里氏辩白。”

  皇帝放下笔来,深深地盯着她,似乎是要把她看透一样,半晌,才听见皇帝冷笑道:“前几日尚且是一副铁骨铮铮,如今就无言以对?该叫朕说你们什么好?所谓忠臣良将,大难临头,也不过是只知文死谏武死战的货。”

  摇光紧紧闭上了眼,原本手上存了寸把长的指甲,此时深深嵌入肉里,竟然一丝痛感也没有。她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平和的声调,与寻常对御,并没有什么两样。

  “奴才在家时,听阿玛常说,处高居盛,必当复危,故‘何可久也’。世路盛衰无常,各自随其变而动,没什么是非对错。”

  莫非是生了一病,变通透了?

  皇帝问:“读过《易》?”

  “奴才没读过。”

  皇帝却并不生气,继续问:“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奴才并不知道。”

  皇帝反倒笑着叹了口气,“你来。”

  摇光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听见这话,只好起身绕到御案后,皇帝身上有一股深浓的龙涎香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她下意识想退开两步,就听得皇帝沉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别动。”

  她堪堪到他的肩头,下颚勾勒出好看的弧度,那一对耳坠子便轻轻地扑簌,仿佛他永远抓不着一样。没有人离他这样近过,就算是后宫的妃妾,寻常相见也从不亲昵,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在这一片广阔的天地里,他一向都是这样一个人静默地站着,受着众人的朝觐,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便忘了原来他也很孤独。

  他没来由地依恋这种感觉,不虚伪的真实,是两个人的,而非一个。前路茫茫,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可是没有伙伴,再苦再累他也得一个人承受,他已经承受了很多很多年了,从幼年御极到现在。

  她发上换了钗环,许是太皇太后新赐的,是一只鎏金的小蜻蜓,在一丛绿云里上下扑霎,倒显出几分少年女儿的娇憨。皇帝的声音亦和缓下来,如同日光下山涧里的淙淙流水,和煦而温适:“你认得它么?”

  摇光循声望去,一张素白的纸面上,朱笔断续,画的是易里的复卦,下震上坤,地与雷相交是为复。造物循环,二十四番时节历到冬至,阴尽阳复生。

  她嘴上却还十分倔犟地装傻充愣,轻轻说:“不认得。”

  皇帝在她身后无声地笑了,“这是复卦,对应冬至。一阳始生,万物光明在后。”

  他顿了顿,眼波落到她的眉眼,那样沉静的眉眼,眉尾弯弯,像是月初拨开云雾、挂在人家檐角的弯弯新月,倘或笑起来一定是好看的吧,清风朗朗,爽气迎人。

  皇帝心意沉沉,缓缓问她:“来日万物光明,你愿意相信吗?”

  那声音却像是在笼子里扑棱的雀,窥见外面的天光,生出一些振翅的希翼来。

  第20章 只影谁去

  摇光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相信又能怎样,不信又能怎样呢?明黄铺就的宽阔御案,天子方可用朱砂,残霞一片,明晃晃地刺痛着她的眼睛。竟然是这样地尊贵,这样地遥不可及。

  她忽然觉得一重重酸涩逼上心头,便好像小时候贪玩,爱吃还没熟透的橘子。捻起青青的一瓣放进嘴里,那样酸,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舌根,酸得泪花都掉出来了,酸的人发麻。

  她囫囵着点了点头,匆匆退了出来,又行了一礼,再不等皇帝说话,便却步极快地出了东暖阁。

  在外头焦急候着的李长顺原本还想叫住她,细细问几句,不料今儿这位慈宁宫的摇姑娘却跟脚底下生风了似的,竟叫也叫不住,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李长顺心说坏了,看这阵仗估计又要歇菜,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蹭进东暖阁找骂。

  却见皇帝照旧坐在御案后瞧折子,见他来了,随手将桌上的纸折了夹进一旁的书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笔。李长顺识趣地放慢了步子,见皇帝跟前放着一盏馄饨,心里也猜着了个大概,约莫是慈宁宫的老祖宗差摇姑娘送来的。李长顺觑着皇帝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这馄饨凉了,主子要吃,奴才给您换一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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