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应该考虑这个事,根本就不是炕的问题。
这个小叔叔,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滑不溜秋,永远捉他不住。
看他真的要走,已经到门口了,她忽然叫住他,“小叔叔。”
严霁楼转过头来,脸上表情淡漠,似乎真没有半分留恋的意思,她反起了疑惑,姿态无所适从起来,只好叮嘱道:“那你一个人小心点。”
严霁楼笑笑,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该小心的是寡嫂,我什么都不怕。”
他说完,大步出门,朝黑夜中去了。
绿腰凝视着那挺拔孤峻的背影,默默站在门前,山底下的风吹上来,一阵寒冷。
她钻到被子里,炕应该是不久前才烧过的,倒是异常暖和,这被褥用的棉花也挺不错,盖到身上轻盈又保暖。
炕桌上放着靡草做的扫炕刷子,她想起严霁楼刚撅着屁股趴在炕头,给自己扫炕叠被的样子,不禁翘起唇角。
让春天的她想,绝对想不到秋天的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记得刚回家时,他那副样子,冷漠绝情,甚至差点要宰了自己。
再看现在。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会这么快。
山里风大,严霁楼拢紧身上的外袍,心中却一片火热。
但愿这是步好棋。
他跑到商贩的帐篷过来借宿,问了好几家,不是人家嫌麻烦就是他自己不中意,最后问到一家卖调料的摊子,严霁楼心中一动,走进去。
小小的帐篷里面陈列的调味品多种多样,有花椒、茱萸、生姜、茴香,摊主是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人倒是热心,爽快收留了严霁楼,还把木架子下面的木板让出一部分供严霁楼睡。
只不过过程比他想象的艰难许多,严霁楼忘了自己比较敏感,嗅觉更是异常出色,于是顺理成章地被这些调味品搞得夜不成寐。
即使好不容易进了梦中,也是噩梦,就像是一头上了案板即将被腌制的猪,好不容易逃生出来,却无意中进了家卤肉店,于是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出来,他就早早爬起来,给摊主放下一点感谢费,重新回到崖底下的客栈去。
秋天的山泉水洗脸漱口,直冷得他打哆嗦,不过还是要这样做,他怕一会儿绿腰醒来了,看见自己不整洁的样子,心里生出嫌弃。
没想到,他的寡嫂起得比他更早。
绿腰洗完脸,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梳头,一见严霁楼,就把他叫住,“你昨天晚上在哪儿住的?”
严霁楼垂下眼睛:“找了个附近的山民,借宿一晚。”
绿腰唇角一抿,“是吗?”
她分明已经看出来了,手里捏着梳子走过来,“这个山民是经营调料铺子的吧,”绿腰吸一吸鼻子,“八角,陈皮,茴香,花椒……还有啥?”
严霁楼面皮微红,却用那种不满的口吻,“嫂嫂鼻子倒是灵。”
分明就是恼羞成怒。
绿腰得意了,笑起来,“是吗?小叔叔下次撒个好点的谎吧。”
随后又唠叨起来,“现在小叔是举人了,也不该再任意行事,花一点钱住个客栈,其实也挺划算的,这样胡乱找地方睡,休息不好生病了怎么办?明年还要考状元呢。”
严霁楼转过身,唇角轻轻抿起。
他走进去向小二要了一桶热水,脱了衣服坐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
谁说撒谎一定要结实呢,有些谎言本来就是为了打破而生。
如若不然,他为什么放着舒服的客栈不住,去受那份罪?
不该让人知道的要隐藏,该让人知道的,不能不露。
就和画画一样,布局疏密,留白渲染,皆有定论。
这一点,他并非没教过她,所以,也算不得欺骗。
换好衣服,外面寡嫂的头发也梳好了,后脑盘了一个极为光洁的髻子,看她还穿着昨天赴宴的那一身,严霁楼过去问:“嫂嫂就穿这个吗?”
“怎么了?”绿腰以为他的意思是自己穿的太隆重,不适合赶集的场合。
严霁楼欲言又止,“集市上人多眼杂。”
绿腰也想,是啊,这要是叫他们村里的人知道了,他们叔嫂两个跑出来,夜不归宿,一晚上留在外面过夜,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怎么办?”绿腰求助般看向严霁楼:“要不咱们回去吧?”
目的尚未达成就回去?严霁楼理所当然拒绝。
“严某不做徒劳无功的事。”
“一个大男人,还爱逛集市,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严霁楼忽然转头定定看向她,眉眼间有愠色,“集上有好东西,我想着嫂嫂有兴趣,才拉嫂嫂过来,既然嫂嫂不喜欢,咱们便回去吧。”
绿腰听他的意思,真像是被扫了兴,就要鸣金收兵了,她自己这时候反倒被激出好奇心来,“你说的我会有兴趣的,是什么东西?”
严霁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套男装,“把这个穿上吧。”
绿腰一看,竟然是他的衣裳,有些眼熟,仿佛是他小时穿过的,一直放在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