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六幺。”
绿腰冷漠地纠正他,“店里的牌匾上写了,六幺居。”
严霁楼冷笑,一侧眉峰轻挑,“行吧。”
他似乎有些疲惫,终于放弃这场缠斗,转身重新回到窗前的座位上,落在那张紫檀木的太师椅里,身姿有些蜷缩,不像她刚来时,那般端正挺拔。
“民妇告退。”绿腰说完,打算退出这座清冷的雪洞。
“明天换一种香,今天的安息香,我不喜欢,它让人说胡话。”
隔着屏风,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
绿腰看着紫铜香炉里袅袅燃烧的安息香,扭过头,对着屏风上的半扇冷绿说道:“我愿意将钱全款退还,贵府的生意,我做不了。”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
“难道六娘子平日就是这么跟人做生意的吗?出尔反尔,可是生意场上的大忌。”
他故意叫她六娘子,而不是像旁人那样称呼姓氏,恐怕是为了故意讽刺,绿腰不以为意,“世间事千变万化,总有人力难为之处,适时变通才是长久之道,若知道前方是死路,还要一厢情愿走下去,只会害人害己。”
“你的口舌很伶俐,确实不像我的寡嫂,她是安静老实的女人,和人吵架都要教,我总是怕她被人欺负了,要是能像你这样,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这回绿腰垂下眼,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声音有些放缓,听着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只是在喉头,刻意地裹了一层笑意,“安静倒罢了,老实可不是什么好词,我想,你这位寡嫂过去一定受过很多委屈,只不过从没有人知道罢了。”
这下轮到里面沉默了。
“安息香太聒噪,明天点沉水香!”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
这次绿腰再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说得足够清楚。
她径直转身走出房门,下了台阶,此时已至薄暮时分,在月光下,满园的松柏影子如同水藻起伏。
提督府离故衣巷有挺长的一段距离,回去需要搭车,幸亏城中交通发达,只要肯花钱,哪里都能去得,她搭了一辆马车,回到家中。
刚下车,就有人守在店门口。
绿腰看了一下,是个陌生人,这人也看见绿腰,主动迎上来,称自己是经纪行的,“这是您签过的契,假如违约的话,需要三倍赔偿。”
绿腰想起来,确实,她只逞一时口舌之快,倒忘了自己立过契约,当时她想得简单,几个月,弹指一挥间,钱就到手了,现在看来,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三倍的价,对她来说确实价格不菲,但是真的负担起来,也不是不能,只是想到两个孩子马上要进学,秦嬷嬷身体不好,最近一直在服药……这么想起来,日后花钱的地方还有一大把,自己扩大店面的打算什么时候才能落实。
绿腰疲倦地按了按额头。
“提督府的人说,从今以后,每天隔日早晚,会派车过来接您,”那人把帽子扣到头顶,“明天要用的是沉水香,别忘了带上。”
为什么在那里不说,一直追着她回到家里吗?
她想,从前的小叔叔已经不在了,这位严大人,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第81章
早上天还没亮, 马车就停在门口。
青色的油布篷,红色马鞍,车辕上存着朵朵云纹雕花, 不知情的人路过驻足,指指点点,以为有人即将去参加宴席。
为免去类似的无端猜忌,绿腰只好很快爬上马车,赶车的是一位老人,背影粗糙寡言,路上也不讲话, 绿腰自己有心事, 自然也不肯说话, 于是这么一路便沉默着。
还是昨天的院子。
她进去的时候, 里面仍旧是空空荡荡,只有头顶繁匝的枝条中, 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连虫子都是寂静的。
屋子的主人似乎不在,书案上的墨笔搁在青瓷笔洗上, 砚盒里的墨汁仍然盈润, 博山炉里剩余的残香凝成暗灰, 昨夜应该烧了挺长时间。
门口多了一架黄花梨的长木架,上面挂满长袍短衣,甚至还有官服, 绯袍上面绣着白鹇, 另有一条玉带。
怪不得进来之前, 管家告诉她今天不用去管园林和水榭那些地方,大人另有任务交待给她, 原来是为这些衣裳熏香。
绿腰问管家要来了熏笼和熏炉,熏笼是竹条编的圆笼,口朝下倒扣在熏炉上,衣服搭在熏笼外。
熏衣之前,她先放了一盆热水在熏笼里,将衣服浸润,再点燃熏炉里的香材,这样衣服中的香气能保持几天都不消散。
她活做得细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衣服熏过两遍,正要再用香珠擦拭袖口和领口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声音。
“把衣服给我。”
原来他还在,绿腰心里跳了一下,将衣服叠好,放在红木漆盘里,端进去给他。
里面靠墙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月洞形架子床,没有设床帘,一眼可以清晰地看见床上所在。
原来他还在睡觉。
这会儿坐在床上,手里端一个青花瓷碗,正仰头汩汩喝水。
“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