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青白石坪的缝里,不断有热气汩汩冒出来,眼前一片朦胧,万物都看不真切,绿腰才从衣服的蒙昧里把脸露出来,两颊都是红晕。
一进门,一阵晕天转地,紧接着两只手被绞住,绾到床头的雕花栏杆上。
隔着雕花窗棂,听见里面一直在叫小叔叔。
有时候是“夫君。”
绿腰不知道为什么她叫夫君,他总是显得暴怒,肌肉青筋也更骇人,挞伐起来像对待刑犯,拷打一般。
又改口称回“小叔叔”。
这场雨,一直下了很久,绿腰想起回家,已经到了半夜。
“哎呀,我要回去。”绿腰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眼睛,两个孩子还在家里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严霁楼抱她坐在床边,对面就是窗户,可以望见外面园林雨湿,满园青黛的样子。
“雨下这么大,等明天。”严霁楼道。
绿腰趁他不备,下了地,严霁楼一看,她脚上红红一双绣鞋,回来一直都没有脱。
是为了方便随时离开?
怪不得想跑。
刺激起曾经不愉快的回忆。
他一下想起她当初的不告而别,无端恼怒起来,这回连脚也缚在栏杆上。
……
绿腰第二天醒来,雨倒是还在下,不过已经柔和多了,透过月洞窗,隐约可见满园落红满地,青苔倒是喜人。
池子里的水涨得很满,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放进去很多游鱼,都是红色的锦鲤,为这雪洞一般的园子,增添了些许艳色。
视线回到房中,低头四顾,狼藉满地,跟打了场大仗一样。
桌上的笔筒砚台掉落满地,青绫床单一半滑落在地上,美人觚里的山茶和栀子花枝散落在榻边,床尾的间格,鞣制过的皮革带子斜斜吊在那里。
踝骨上传来一点钝痛。
她摸着脚踝上的淡痕,上面是皮带留下的痕印,不过已经系上了红绳,带铃铛,昨夜就是此物响彻昼夜,此刻听见铃声,令她想起小叔莫名的暴戾,心中不由得生出余悸。
屏风一动,严霁楼从后面绕出来,正在系官袍最上方的衫扣,绯袍艳丽,他的脸上也显得神采奕奕。
“我去上衙,要不嫂嫂再睡会儿?”
绿腰早重新钻回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你去吧。”
严霁楼过来坐在床边,要把她的脸扳过来,“等我回来。”
“才不。”
严霁楼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打算去哪儿?”
或许他下值回来,她又不见了,从此跑到天涯海角,也说不定。
绿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过并不用劲,只是表达一点不满,以此威胁他,咬着牙道:“严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还要开店呢,你耽误我的生意。”
严霁楼笑起来,顺便把她的手移开,“那倒是,我赔给沈老板好了。”
绿腰伸手去揪他单侧的耳坠,“怎么想起戴这个呀?”
严霁楼没说话,听见外面有人叫大人,匆匆起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绿腰忽然牵住他,“不许走。”
“不要捣乱。”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实在不行,和我一块去,帮我审几个贪官污吏。”
绿腰想起上次从他耳坠上抹下来的血渍,不禁一阵恶寒。
“你明天上门来吧,”绿腰用被子裹紧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故衣巷。”
严霁楼愕然良久,弯起眉眼,他想起孩子的事了,知道她要干什么。
“上门提亲?”
“多带点礼,吃的,玩儿的……”小孩子喜欢的。
“贪心鬼。”
-
严霁楼走后,绿腰终于回到家中。
半夜,电闪雷鸣,她忽然做起梦来。
梦里,她拉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行走在荒山密林之间,一直走进大山深处,碰见岩石,一阵跌宕,从那密苫的草席之中,掉下一只脚来。
她拿出冬日用来破冰的冰斧。
一片血色。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突然醒来,满室的潮热水汽,绿腰看着高耸的房梁,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千里之外的金陵,而不是那个山坳之中的荒村。
她已经走得够远了。
绿腰看着旁边熟睡的秦嬷嬷,当年她收留她和青庐,也是因为这桩事。
她起身,穿上衣服,轻手轻脚下了地,来到间壁,这里睡着两个孩子。
青轩和青庐,两颗小脑袋,细弱的猫儿一样,依偎在木床里,给人一种相依为命之感。
她扪心自问,自己这个母亲,当得并不十分好。
或许是天生,或许是小时的经历,她同孩子并不亲近,只是尽可能地对他们在吃穿用度上慷慨和照料,由于她一贯的冷漠,促使这两孩子格外依赖彼此,小孩是很敏感的,既然不能从大人那里得到包容的爱意,便紧紧挽住对方的手,反倒比别人家父母宠溺下的孩子格外亲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