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说着没事,看起来头上都冒冷汗了。
于是这叼羊节绿腰终究是没去成,费劲地把他重新弄上轮椅,打了水,烧开又晾凉,给他喝。
“唉,这下没糖吃了。”严霁楼坐在太阳底下,一边喝水,一边叹息道。
第49章
草原上, 一群汉子正策马驰骋。
在队友的掩护驮遁之下,对面哈萨克族的小伙子们追赶阻挡无效,央拉雍措冲进群里, 成功叼到羊。
“阔克拉合!”
众人叫喊起来。
央拉雍措跳下马,将手里的阔克拉合,也就是宰了头、扒掉内脏的青灰色山羯羊尸体,扔给底下的随从,“去,把它送给沈姑娘。”
“这不拿回去给你阿嬷?”另一个藏族小伙说,他是央拉雍措的同伴。
央拉雍措说:“我们家里几十匹马, 几百头牦牛, 几千只羊, 什么没有, 缺这口羯羊肉吗?”
“年年的阔克拉合都送到你家锅灶上了,今年不带回去, 你阿嬷知道要不高兴了。”
“不告诉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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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 高岗上的院子里,严霁楼坐在树荫底下, 手持一本古书。
绿腰坐在严霁楼膝下的三脚小木凳上, 手里捏着柴火棒, 一边听,一边在地上描描写写。
因为走神,那一笔撇直接扯成了弯钩, 而且扯得没边没际, 差点奔到鞋底去。
于是严霁楼把书卷起来, 正色道:“手伸出来!”
绿腰的神游被打断,看见严霁楼一脸冷肃, 急忙把手在背后藏好。
她只是跟着他学点诗文,又不是真的要拜师学文,凭什么要受这么严苛的惩罚。
严霁楼坐在轮椅上,冷着脸瞧她,“藏什么?学生犯了错,就要挨打。”
“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嫂子,有你这样对长辈的吗?简直就是不孝。”绿腰不管对面小叔子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再说你又不是真的夫子,凭什么打人!”
“一日为师,就有一日的责任,一日为徒,也自有一日的本分。”
绿腰捡起小木凳就跑,非常轻巧地逃开,严霁楼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是你要教我的,又不是我要跟你学。”绿腰站在离树下很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严霁楼。
他看她因为去不了叼羊节,在家心神不宁,便主动提出,要教她念书。
绿腰能认得简单的字,但是吟诗作词之类的高雅活动就无能为力了,严霁楼提出要教她,她知道这个小叔子极富才能,连老族长都说他有状元之资,自然乐得同意,可惜他要教的东西太难了,她总是学不会,其实也不是太难,主要是太不着边际,她觉得不实用,所以学着学着就总分心。
“怪你教的东西不好。”
严霁楼被她给气笑了,“你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你教我的都是假话。”
严霁楼皱眉,他很想知道何出此言。
“你问我说人为什么要读书,我说为了发财当官,你就训我,”绿腰喋喋不休地控诉他,“还跟我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严霁楼听了这话,笑起来,向后仰躺在椅子上,“张载的横渠四句,背得倒挺熟。”
绿腰又说:“我问你,这个张载说‘为生民立命’,这个‘生民’里面有我吗?我属不属于‘生民’?”
严霁楼不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继续。”
“如果我也是生民的话,那他说为我,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他没有问我同不同意,他就说为了我,我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把他显得有多伟大似的,我为啥要听他的呢?到底谁该感谢谁?”
严霁楼眼里兴味盎然,像一只猫,忽然得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毛线球,便试探地抓住那只茸茸的线头,“照你这么说,‘天地’不会说话,‘往圣’都已经作古,‘万世’则没有着落,所以他是在欺负它们咯?”
“本来就是啊,”绿腰一本正经道:“凭啥他说为了谁,就真的是为了谁,他说谎咋办?就算他不说谎,别人却把这话偷去,比如嘴上说自己又是为了天,又是为了地,又是为了黎民百姓,背地里却是想当官发财,是不是把人都给蒙骗了?因为这话说得太好听,帽子戴得太高,到最后大家都不敢说实话,谁敢反对,谁就要挨打,就像你刚才要打我!”
好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他的寡嫂,倒真爱记仇!
于是他不得不放下书,一手支颐,坐在轮椅上重新打量她,“霁楼不知道嫂嫂这样聪明,多少读书人都堪不破的迷雾,嫂嫂倒是洞若观火。”
他在书院进学多年,所见者不是厌学混世的富贵纨绔,就是不闻窗外事的两脚书橱,今日竟难得遇到一位知己,才知他长在乡野间的嫂嫂,竟是个世外高人。
于是严霁楼极有耐心地说道:“有一位先贤,同嫂嫂的见解倒是颇为相似,那就是范文正公,昔日张载曾带着其所写《边议九条》投奔范老,范老看过张载所著后,赠其一本《中庸》,又有一言:‘儒家自有名教,何事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