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但一锤定音并没有给她带来通体的惊喜,相反,火烧后背的紧张激动之外,却是酸涩的余灰。
酸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许思祈自己也搞不明白,在畅快地过去直接打招呼、含蓄地在手机上提一嘴,她选择了自己最难理解的方式——她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许思祈成了餐桌上最好的倾听者,第一流的捧哏。能在每次别人启唇要叫她名字或让她回答时,用最快的速度、最含糊难辨的声音接道:是啊是啊,然后呢?还有呢?你再仔细说说...
或是更直接而沉默的肢体语言。
她像个小偷,想拥有这隐蔽的、程屿年不知道的、她知道的瞬间。
她听见程屿年跟奶奶说,自己跟导师请假了。
他说,想早点来。
还有,这边天气很不错,比宴城好很多。
他低叹,浔南很好,变化很大。好久不见。
奶奶低斥道,好久不见,看不出来他如此想念,那怎么两三年才来一回,不知道的以为也跟着他爸妈去大坝里做涉密科研。
许思祈又开始抿唇笑。
唉。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这么奇怪拧巴又喜怒无常的胆小鬼。
许思祈无声追问着自己,略一分神间,被碗里毛蟹的尖刺划了手指,她“嘶”了声,轻微的动静引起旁边向芸的注意。
“哎,你怎么被螃蟹划伤了。”
“思——”
“没事没事,”没等他人把自己的名字叫全,许思祈就立刻起身,声音很轻,仿佛不想打扰别人用餐般接近气音:“我去冲一下就好。”
许思祈在洗手池反复冲洗着食指,其实伤口很浅,片刻后就没了冒血的迹象。
她刚想转身,背后却投来一道阴影,高大颀长,几乎将她遮了个完全。
来人修长的手指轻拧开瓶盖,睫毛翦密,眼睛注视着她的伤口,声音低沉:
“还是用酒精消消毒比较好。”
第54章 白云苍狗
许思祈身体僵直, 转过头,眼圈发红地抬睫。
程屿年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 他默了半瞬, “很疼么?”
“没有...”许思祈否认, 半边身体在阴影里,她垂眼缩手,“就是一个小口子。”
程屿年低沉地嗯了声,将盖子放在洗手池上,握着瓶身抬了抬腕:“我找老板借了下酒精和棉签, 可以消消毒。”
许思祈本该惊讶地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但丧失了“意外”的第一时间, 再问难免虚假作伪。
她于是很自然地伸出手, “谢谢师兄,我来吧。”
程屿年动作稍顿,随即将棉签与酒精瓶都递过,看许思祈轻缓地擦拭, 默不作声地把俩人的距离拉远。
他轻轻蹙眉。
不过几天,怎么他们又倒转回之前的相处状态了。
伤口有种淡淡的灼烧感, 但很快又消失,许思祈将用过的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刚才好像听到师兄的声音了,但是没确认。你怎么在这儿,奶奶也在里面吗?”许思祈决定坦白,虽然并不够坦白。
“嗯, 提前回来了。”程屿年声音散漫, “这家店老板是奶奶以前的学生,我父母不在的时候, 很多时候是他在管。”
“这样啊。”许思祈和他并肩走,“那我进去跟奶奶打个招呼?”
程屿年淡声应好。
-
朝樊老师以及向芸、陈一凡简要解释了下,许思祈往屏风的另一边走去。
谭雪意第一眼看见许思祈的时候还愣了半会儿,随即笑得眯眼,每条皱纹里都写着岁月流逝后的睿智与温和。
“小思祈,”她微笑道,招手:“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许思祈乖巧地喊了句奶奶好。
谭雪意仔细地瞧了瞧她,叹道:“还是得网友线下见面才行,不然都看不出我们小思祈长大了,变更漂亮咯。”
当头发花白的老人说出“网友线下见面”的话,许思祈有一种违和的惊奇感,随即想起老人之前说自己很能跟上科技进步,所以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幸好没有‘见光死’。”
话一落,又觉得对着老人家说什么死不死的,尽管是流行语也会有点儿忌讳,于是忙改口,“奶奶看上去也跟以前一样精神好。”
“哪儿啊,都是要死不活的糟老婆子了。”谭雪意轻笑道,一股对生死看淡的随和。
“小思祈在宴大学什么呢?”
“英语。”
“英语啊,英语很好,有灵魂,不像有些人啊,理工科学着学着都丧失人性了。”
“有些人”喝了口茶,闻言投来淡淡一瞥。
许思祈笑,主动帮程屿年找补:“不是,程师兄很厉害的。”
“哦,他哪厉害了?”
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许思祈抿了抿唇,脸有些热:“师兄成绩很好,拿了很多奖,而且,还做了很多志愿活动。”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很有人性的...”
程屿年垂眼,唇畔弯了道弧。
“这样啊——”奶奶的尾音拉长,望向“做了很多志愿活动所以很有人性”的孙子,“人家夸你呢,你都不给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