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着新闻播报员口中一声声烈士,而那一排又一排的名字,都曾是和她一起背靠着背休息过的人,她一碗一碗地给他们盛过汤,也一起聊过天,唱过歌。
他们看过同一片夜空,也共同思念过亲朋旧友。
他们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应届毕业生,军人生涯却仅短短五个月。
陈姝身上缝的线还没来得及拆,就带着瓶酒去了烈士陵园。
银铄跟在旁边,拎了很大一袋老式糕点,是连夜跑别的城市买回来的。
在巨大的贫富差下,贫困地区还过着几千年前,甚至是万年前水平的日子,老式糕点在都城早就没人做了,可在贫困地区却是稀罕物。
陈姝问她:“你那么大一袋子装得是什么?”
她说:“我手下的人跟我说,他们家,过年才会摆这么一盘子老式糕点,要从腊八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舍不得吃。我也不知道他们喜欢的是哪种,就一样都提了点,谁知道店铺不大,种类还挺多。”
闻言,陈姝看了看手里的酒,一边往地上倒,一边思考:“坏了,我就知道他们要吃火锅,也不知道他们喝不喝酒,万一喜欢喝可乐怎么办?”
她总不好端个火锅到陵园里来,那就要被当精神病赶出去了。
银铄蹲在一边,摸着下巴,看过去:“这白酒啊?老大你也太狠实了,这一瓶下去,不都得呼呼大睡过去。”
“…”陈姝默了默:“大意了,那我去换可乐。”
于是及时停手,紧急跑了最近的小超市,买了两大桶可乐回来。
可乐的气顶得盖子鼓鼓的,一拧开就往外喷,倒得土地上咕嘟嘟的,银铄就笑:“这回对啦,老大你看,他们高兴的冒泡!”
陈姝被她逗乐了,指着其中一个说:“你看,李长这小子喜欢可乐,喝得那叫一个快!倒多少下多少。”
银铄:“那我瞧嘎子更喜欢酒,你喂可乐他都给你哕出来。”
“以前倒不知道嘎子这么挑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但是,墓碑下面其实并没有尸身或骨灰,下葬的只是一件军装。
银铄的话突然一拐,她说:“老大,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就给我多带点咱军校那条街的淀粉肠。”
陈姝微怔,随即朝她后脑勺拍了过去。
“啪!”
“胡说八道什么呢?”她声音沉了下来。
“哎哟!”银铄一缩脖子,她打量着陈姝神色,知道她是真的难过,就收敛起嬉笑,认真地将手搭上了陈姝的肩膀。
指腹轻轻地摩挲过那三颗金黄的星星。
对陈姝说:“老大,我们在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我知道你很重情谊,不管是嘎子他们还是我们,谁死了你都很难受。你不想听我说晦气话,因为不想假设我也进这里。”
“可我还是要说的,我怕要是哪天我战死了,就没机会跟你说这些了。如果灵魂真的存在,我变成小幽灵啊,看着老大你在我坟头前这个样,我却什么都说不了,我能急死。”
陈姝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大,我呢,外婆不在了,心思就已经了了。我唯独过不去的事,就是总觉得自己以前在Abyssus赚过别人家破人亡的钱,不干净,不安生。”
“所以战死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前路戛然而止的痛苦,反而是无愧的结束。”
“要说我到时候还放心不下的呢,肯定就是你们几个朋友,尤其是你。”
“你可以想我,可以怀念以前的日子,但千万别为我难过。”
“你得为我开心,我完成了自己想要的。”
“然后啊,带着我的期待,接着做你想做的,让我在你开创的新未来,在你的肩上,继续闪烁下去。”
“好吗老大。”银铄稍作用力地捏住陈姝的肩。
陈姝先是偏过头,忍了忍眼里的泪,转过来时笑着点了点。
“行,我明白了,我指定让你放心。”
“那就好。”银铄再次恢复嬉皮笑脸。
陈姝又开口:“那要是我死了——”
“打住!”银铄眼睛圆睁,忙慌地叫停。
陈姝就跟她对着瞪:“怎么,就兴你说,不兴我说?”
谁知道银铄的眼泪先滚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收也收不住,好像她欺负了她似的,对她央求:“老大我相信你肯定能过得去,可是我不行,我过不去,你就迁就我这一次,别跟我说这种话。”
她什么都愿意帮陈姝分担,可如果陈姝说死,她会感到窒息。
陈姝哑着声‘责怪’银铄:“可你也说过,以后七八十年过去,还想跟我们一起围炉。罗斯说我们都要好好的,你也答应了的,现在又要反悔。”
银铄手心手背狠狠擦了一把脸,胡乱地抹干净,道:“不反悔,我但凡能变成个小幽灵,你们只要摆火锅,我就会到。”
陈姝上前一步将她抱住,她的臂膀格外用力,好像想把银铄勒进自己骨头里。
感受着她呼吸的起伏。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失去,这让她们明白,如果有话就要尽早说出去,才不会留下更多遗憾。
从白天到黑夜,临走时两人将陵园里的墓碑挨个抱了一遍,暖的碑上都留下了体温,好像对方也活了过来,又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