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之前猜想得大差不差。谢氏伏诛之后,因古板耿直得罪过不少人的谢瑾,很快就被与其有私怨的长平侯世子赎买回府中,受了不少嗟磨,身上不少地方都落下了病根。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冒险拦了好几辆权贵的车驾,正正碰上她微服出宫,便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谢瑾谢了恩,提着衣摆起身。虽说他极力掩饰,但以楚灵均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了他腿上稍稍别扭的动作。
“太医院不缺这点儿药材,你在宫中养好伤再说。有什么缺的,便自寻殿中宫女。”她顿了顿,还是没提起刚刚那茬。
谢瑾不是个愚笨的,想来过几日自己就会明白她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必特意提起,平白让她尴尬。
“稍后,我会让人拨两个侍人过来。”她本有些口渴,但瞟了眼垂首侍立的人,觉得还是不要轻易碰其他地方的茶水为好,便接着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陛下宽宥。”谢瑾默了一会儿,做势要跪,被楚灵均眼疾手快地阻了,“甭跪了,直说吧。”
“是……”他的嗓子尚有几分喑哑,说话的语调有有些慢,“若陛下应允,罪臣想向您求个恩典……我想为谢玄收尸。”
他还是想跪下说话,可皇帝刚刚的话就像烙铁一样映在他的脑海之中,臣子可以犯颜直谏,但奴隶却丝毫不能违逆皇帝。
他瞧着局促极了,不经意间,语调便乱了几分,好似风中蓬草,“罪臣知道谢玄罪有应得,但他对我有养育之恩……罪臣……”
“你确定?”她的机会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出去的。
“罪臣自幼失怙失恃,伯父对我有恩,实不忍他曝尸荒野……”
“准了。”不过是个死人的尸骸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楚灵均目带探究,看着身前消瘦的青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为你的族人开脱,或者,为自己求个自由身。”
“谢玄惠及子孙,自然也祸及子孙。”听到皇帝的话后,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之意,哑声答:“陛下圣明,已经对谢氏格外开恩,臣不敢再有所奢望。”
楚灵均在听到那句“陛下圣明”之后眉梢一挑,道:“能从你谢瑾的口中听到这一句话,当真是不容易。朕至今还记得,当年谢先生是如何指着朕的鼻子,骂朕只知玩乐、愧对祖宗天下的。”
本也只是一句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可谢瑾的反应堪称惶恐。
楚灵均看着以额触地的青年,顿时失去了调笑的兴趣,将人叫起,随意道:“你刚刚求的恩典,我会着人为你安排的。”
就是不知那偌大的乱葬岗,是否还有谢玄尸骸的踪迹。
“罪臣谢陛下成全。”他恭敬叩首:“罪臣无以为报,往后愿凭您驱遣。”
驱遣?他说完这话后,自己反倒愣了愣。天底下不知多少年少俊彦挤破了头,也挤不进她的朝堂,她的宫殿。而自己这一介残躯,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谢瑾刚刚有几分血色的脸又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犹豫一会儿后,还是顿首道:“臣闻百官几次上疏,请陛下充盈后宫……若陛下愿意,罪臣请入后宫,为陛下堵住悠悠众口。”
楚灵均动作微滞,面露思考之色。
这不是第一个自请入后宫的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若她的后宫一直无人,朝堂上那些臣子想必在不久之后,又要旧事重提。可是……
“容朕考量考量。”
第68章 悟黄梁(十)
章武帝的后宫总算迎来了新人——楚灵均特赦谢氏子谢瑾无罪, 且将其册为兰君。
虽然中宫还是空悬,后宫的数量也少得可怜,但总算是开了个好兆头。朝堂之中, 喜闻乐见者有之, 憧憬盼望着有之, 伤心失意者亦有之。
“乐安王殿下, 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刚刚进入中书省的洛含章笑着作揖, 问候道。
“劳侍郎挂心,小王只是偶染风寒。”
楚怀安颔首答了一句话之后, 便加快了脚步,一副不愿再攀谈的样子。他给出的反应实在有限, 可洛含章还是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发现这位乐安王今日着实有些心不在焉。
到临华殿之后,这位神思不属的症状愈发明显,连在议事时也连连走神。
皇帝当即便着人去请了太医, 乐安王接连推辞无果,只能应承下来。这不过只是个议事过程中的小插曲, 若真要深究,至多也就称一句今上体恤下臣。
然而同样列席其中的洛含章看着两位当事人的神色, 却莫名咂摸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当年陛下在北疆时, 待那位小侯爷,也不过如此啊。
*
与几名官员结束在东侧殿的议事后,楚灵均便回了正殿批折子。她少时最不耐枯坐于室内,做这些繁琐的文书工作,可如今时日渐久, 也鲜少再有到室外踏青游猎的心思。
她神色平平地批着奏折,只在打开楚怀安的折子, 看到上面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称呼、落款——“大昭章武皇帝敬启”、“臣吏部尚书楚怀安顿首拜上”时,无端想起那人冷淡的神情,心里不可避免地添了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