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去哪,我便去哪儿。”他答得不假思索,末了又凑过去,笑盈盈地继续喂她吃橘子。
橘子正是当季的水果,但却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能吃上的。就连他们这些王公贵胄,在这苦寒的边疆之地,也很难寻到这些流行于上层社会的奢侈品。
今日却是托了那些当地豪族的福气——为了讨好大胜的二殿下,为了在权势日盛的二殿下面前露个脸,有不少豪强世家都送了金银珠宝或新鲜果蔬到军营来。
忙了好几天的长公主看着眼前黄灿灿的橘子,终于想起这茬事情,吩咐亲卫长将豪族们送来的新鲜果蔬分给军中诸将,语罢又格外关怀了几句居功甚伟但病痛在身的某位长史。
小侯爷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暗搓搓地磨着牙。
楚灵均交代完事情之后,一转头便见他这副争风吃醋的样子,不免失笑,推了送到唇边的橘子,揶揄道:“不吃了,这橘子我越吃越酸,也不知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不等他开口反驳,她又道:“真不想回去?不担心上京城里的裴老夫人吗?”
裴少煊默了一瞬,再开口时端的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回道:“真要是一家聚在一处,母亲又要嫌弃我不成器了。我还是待在这儿吧,也好让她老人家心里舒畅些。”
双瞳剪水、月眉星眼的长公主闻言直乐,没好气地拿指尖点了点身侧人的额头轻斥道:“你倒是促狭。这话可不许让裴老夫人听见了。”
小侯爷此时玉冠高束,宽袍大袖,坐在翠鸟屏风前乖乖点头时的样子乖巧得紧,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活像京城世家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世家子。
楚灵均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他衣袖上的如意纹,只到他略带疑惑地望过来时,才道:“北狄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再袭扰边疆。左右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回一趟京都吧。”
“好,都听殿下的。”垂着眉眼的小侯爷没什么意见,安静地剥完一个橘子之后,才想起来问原因,眉眼温柔,语调轻松,笑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想回去了?是有什么要办的事儿吗?”
楚灵均支着下巴,悠然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闻言心里却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存心要逗弄他,故而淡淡道:“算是吧。”
“单着久了,想回去成个婚。”
短短一句话,却在身边人的脸上燎起了一大片灿烂的火烧云。
“你你你……我……”原本安安静静的小侯爷在听到这话后,惊得连手里的橘子都没拿住。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却先问出了口:“殿下要和谁成婚?”
“你这呆子!”楚灵均睨她一眼,不知怎么的便有些恼了,“小侯爷觉得呢?”
“我……”满面霞红的裴少煊嗫喏一瞬,微微直起身子,虚虚揽住她的腰肢,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在那张颜如渥丹的侧脸上映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楚灵均轻声一笑,暗道那些老油条送的橘子还算不错。
果真很甜。
*
既然已决定要回京都办婚礼,两人便各自向京都方面去了信笺说明打算,又迅速安顿好军营诸事,而后带着护卫,轻车简从地踏上了回京的路。
公主成婚从来不是什么小事,楚灵均料定自己要是回得早些,恐怕就要被礼部、被宗正、被老父亲还有一众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拉着,被迫走一些看似重要其实无关紧要的流程和礼仪。
她从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便有意放慢了行程,权当自己只是个游山玩水的闲客。
晨光熹微、天欲破晓之时,他们曾携手登上附近的名山大川,安静地看着天边的红日一点一点地破开晦暗的夜幕,给灰蒙蒙的天空披上绚丽的朝霞。
暮色苍茫、星月交辉之际,他们也曾像从前那样,脱下锦绣华服,取下绶带金印,像对平常的眷侣一样相互依偎,踏入热热闹闹的夜市,去看最真实的凡间烟火。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之时,他们则愿意在一片风和日丽中去寻访附近的名人趣事,或一赏名景风光,临清流以赋诗,登东皋以舒啸。
若是天公不凑巧,是个斜风细雨、雾霭沉沉的雨天,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消一卷旧书,一盘残局,便可让一对有情人在并不精致的客舍里消磨上一整天的时光。
——其实一壶薄酒也是好的。绿蚁醅新酒,足以慰风尘。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逍遥,也太过清闲了,所以,当永宁郡主楚令仪的那副密信送到手上时,她还只觉得这是自家姐姐在开玩笑话。
但那封逻辑缜密、思维清晰的信件就摆在眼前,强烈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努力平复住指尖的颤抖,一字一句地读起案上的这封信……
信中的这笔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坚定地告诉她,宫中禁卫形迹可疑,城中护卫频频变动,而景王府与谢相府以商议婚事为由一再走动。
窗外的朔风忽然呼啸而过,折断了一旁的梧桐枝叶。
咔哒一声,并不明显,却极清脆,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