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抱玉姑娘虽是暮气沉沉了些,眉眼却是实打实好看的。
抱玉望过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林九樾,林九樾莫名身上有些冷,听她缓缓一本正经道,“是挑生辰。”
一瞬间林九樾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她算是胆大的,家里又是做这行的,她日后想来也是要继续做这行。但这宅子里处处诡异,便是连好好的抱玉姑娘说话也有些瘆人,忙收拾了收拾,重新往书房里去,临走前还不忘拿走抱玉姑娘为她新准备的食盒。
一路上,外头的风拍打在走廊的窗棱上,呜呜呼呼的,像是冤魂在哭泣。
林九樾走得快了些,一边在心里暗暗埋怨,哪有宅子是这样的?
内宅中还嵌着走廊,倒不像走廊,更像是——棺材。
这宅子真是古怪,长得像棺材便罢了,棺材里还有棺材,层层嵌套,就像造房的人不放心,担心一个棺材套不住人。
便都是直行的廊道,中间也拐了几拐,林九樾差点迷路,还好在心扑腾出来前,林九樾找到了书房,也顾不上礼仪,顺手便推了进去。
程涉川皱眉看过来,似在责怪她的冒失。
林九樾却觉得有些安心,被责问也比呆在外头好,程涉川虽然看起来也有些不正常,但实在是这宅子里唯一一个有活气的人了。
就是话少了些。
程涉川见是她,又低下头去,继续习字,“冒冒失失像什么样?”难得还多了一句嘴。
只是话里的内容和语气,像她阿父。
林九樾吐了吐舌,也不反驳,掏出食盒里的糕点,几口便吞下,其实说来也奇怪,分明她腹中不饥饿,却常常想吃东西,吃完也不曾有饱腹的感觉。先前她不觉得奇怪,是因着没注意,又想许多天未曾进食,或许也正常。可现如今,她的胃口便像无底洞。
她幼年时听阿父讲,南边有饥荒时,时人以啃树皮为生,后来连树皮也啃不到了,若是不肯易子而食,侥幸挨过了天灾,便有怎么也吃不饱的毛病。
是人心出了问题。
林九樾近来闲下来,便时常疑心自己得了这怎么也吃不饱的心病。
“你既知这是阴宅,可有破解之法?”程涉川置笔,斜眼望过来,眉目如点漆,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林九樾放下手中的糕点,也不由得跟着郑重,沉默道,“未必没有,从前听阿父讲,阴宅有宅眼,去了宅眼,则阴气泄露,阳气逆升,阴阳倒换,阴宅便也成了阳宅。”
“坐好。”
林九樾仍沉浸于思索寻找宅眼的方法,冷不丁听人说了这么一句。
回神才见自己确实半歪个身子,倚靠在椅子上,这若是从前在家里,也是要被阿父说的。
二郎君真像自己的阿父啊。
林九樾不禁端坐了身子,将一旁的食盒往边上一推,免得糕点的香味扰了思绪,“或许你陪我到处瞧一瞧,我能看出些许不同。”
“你自行逛逛便是,何需人陪?”程涉川随手翻阅着桌上的经集,答得漫不经心,仿若生死攸关的人不是他。
林九樾一窒,有些泄气,不情不愿道,“因为我怕……”
程涉川一顿,终于将那目光从册子上移开,挪到同他说话的人身上,一时间似是有些无语,斟茶自饮,半晌,屈尊降贵道,“也可。”
虽是遂了林九樾的愿,但林九樾觉得,
有些憋屈。
第8章
夏日多雨,稀里哗啦的雨珠顷刻间倒在了宅子的屋顶上,又溅落于窗棱上、墙面上,纷纷扬扬,清新的泥土并着树木的气息溢进了房里,打碎了一室寂静,林九樾蓦地松了口气。
从前,她最怕雨夜,如今,伴着暴风雨的却是安心。
实在是这宅子静得吓人。
书房门被叩响,小仆沙哑的声音响起,明明年岁这般小,嗓音里却透着些许嘶哑,“郎主,该换药了。”
程涉川不言。
小仆顺势进来,关上了房门,等郎主脱衣。
程涉川不喜人近身,脱衣穿衣从不要人服侍,小仆早已习惯。
小仆低着头,林九樾看不清面目,隐隐绰绰的烛影侧照在他的下颌骨上,衬得有些可怖。
林九樾还在思索,这是哪一位仆从,这宅院里的小仆女婢个个面目模糊,林九樾能记得的也就最常见的抱玉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小仆不妨屋内还有女郎,须臾,身子弯得更低了些,答道,“奴叫抱真。”
抱真抱玉?
程二郎这般厌道憎佛,身边的仆婢名字却大都来源于道德经。
当真奇怪。
“你和抱玉是一同被选上的吗?”
“不是,奴是老夫人赏的。”
长辈不放心年幼的郎君,往其身边赏人倒也是常事,林九樾点头。
两人竟还聊上了。
“出去。”
程涉川扫了林九樾一眼。
小仆埋头便走,林九樾悠悠然坐下。
程涉川不耐,扣了扣桌子,道,“林女郎,烦请避让。”
林九樾脸烧了半边,腾得站起,她真当自己是个铃铛了,竟忘了男女之别,慌得推门而出。
莽莽撞撞的,程涉川心内暗嗤。
随手将半瓶药酒倒在伤口上,伤口血肉模糊、皮开肉绽,隐在纱布里,藏于衣服里,无人知那天夜里的梅林怪物伤他这般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