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内现今与她有牵扯的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就是不知那位程大郎君又闹出了什么事,惹得素芹姑娘这般着急,几次三番探寻。
“如此,我知晓了。多谢你告知。”略一顿,林九樾干脆蹲下,与春棠平视,“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事需请你帮忙回忆告知。”
“女郎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略一思忖,“你对那位帮你渡魂火补魂芯的女郎可还有印象?”
春棠竭力思索,眉间隐隐有痛色,她那时尚且还不知事,又终日里昏昏沉沉,大半的事情已不记得了,半晌,吐出了句,“那位女郎面目模糊,我不记得了,只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和女郎你有些相像。”
相像?
林九樾本就是心有疑惑才有此一问,世间会奇门异术的不胜枚举,她原也觉得是自己多心,可于魂火魂芯一道,从未听闻有除岭南林氏以外的别派。于此一道,天赋是基本,而后才是辛苦修炼。
不知是哪一位族人。
想来应与她亲缘甚厚。
岭南林氏族人单薄,先祖从前居于山里避世,山间开枝散叶,一时间族人鼎盛,可渐渐地,子嗣愈加艰难,先祖甚觉怪异,某日忽于林荫下顿悟,上苍垂怜,赐禀赋于族人,享了该享的福缘,便也该承担该承担的苦难。
于是次日便领着余下的几位族人下山,自觉流入滚滚红尘中去,以救世济民为己任,渐渐岭南林氏声名遐迩。
禀赋以精/血传承,族人大多都族内通婚,天长日久,便是岭南林氏人,也未必人人得以催发禀赋,许多族人终身不曾能视魂火,泯然于众人,过着与常人无异的世俗生活。
林九樾若有所思,她离家时年岁尚小,族人的脸都不曾认全,实是不能笃定是谁。
只隐隐的,她觉得或许是她的阿母。
春棠见林九樾许久不语,唤道,“女郎,可有什么不对?”
林九樾展颜一笑,任是心内思绪翻转,面上看不出来,“许是我多思,多谢你替我回忆。“
春棠闻言,蓦地就地跪下,身子稍稍弯下伏地,是当朝的一个大礼,这才是她这几日日日前来最想做的事情,“女郎救命之恩,合该是我谢女郎才是。“
林九樾一惊,忙俯身去扶她,“人存于世,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折煞我了,当不得。“
“黄雀尚且知晓衔环报恩,我不过是跪上一跪,已是偷懒,女郎知我心意,我也心安。“
林九樾一叹,终是不再阻止,生生受了这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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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湖心岛上。
程涉川随手泼了几瓢盆里的清水于脸上,用擦脸的锦帕擦拭了几下,便撂开置于一旁,略顿了顿,微抬起眼,像是想到了白日里尚在岛上的女郎,转身似是无意问起,“林女郎可平安到了?“
抱玉一凛,她早有预感郎主会问起,只经了白日里的一番思索,言语更为慎重,“早回了,女郎不愿我们相送,我着人悄悄跟在女郎后头,见其进了院子才再悄悄摸了回来。“
抱玉自问这回自己做得不错,再没有更妥贴的了,两边都不曾得罪,却见郎主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神色间不见满意。
郎主许久沉默不语,抱玉命人将方才洗漱用的瓢盆锦帕悄悄撤下,见郎主还是不语,皱眉苦思,只当是在忧虑朝堂上的事,不敢打断,正欲退下,却听——
许久不语的郎主忽问,“她为什么不愿?“
不及抱玉回答,程涉川似是也缓过神来,直觉自己失了心智,这问题怕是只有林女郎本人才能回答了,生生转了话头,“方才我进门,见几个仆从架着梯子在那门口做什么?“
岛上日子无聊,仆从们向来守规矩,从不曾当着他的面捉鱼摸鸟。
抱玉回神,才想起自己的疏漏,这群小仆,平日里闷惯了,搭个鸟窝竟搭了一个下午,定是边搭边玩闹了。这可好,竟让郎主撞见了。
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既然被特意提起,那便没有不禀报的道理。
抱玉心内暗暗对林女郎说了一声罪过,此刻也只能把女郎给推出来了。
“女郎心善,今日辞行的时候,见屋脊下有没能去过冬的鸟儿,又受了伤,托我命人搭个鸟窝,备些吃食。“抱玉边说,边暗暗觑着郎主的脸色。
程涉川一愣,似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半晌,点了点头,也未作评价。
抱玉见再无问询的意思,欠了欠身便退下。
她原还想着,和郎主禀明家下的仆从跟着女郎到了院里,远远望去,偏僻破败的很,想来女郎日子过得艰苦,只既然郎主未曾问起,她也不便多事。
现下这样的情况,女郎和郎主再多牵扯,未必是好事。
想来,女郎也是不愿的。
毕竟,她也曾承过女郎的恩情。
第13章
林九樾并非是对春棠虚与委蛇,春棠那一跪当真是吓到她了。
于岭南林氏出生,她又是祖母亲赞的天赋异禀,洞魂火,固魂芯,早已是她默认的份内事。便像将军要上战场,更夫要点灯,店小二要上茶,医正要治病,细细想来,并无分别。纵然期间出了一些差池,于程府中寄居了十数年,和大多走这条路的族人分了岔路,林九樾也从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同。
在常人间呆着,更从不曾以自己的禀赋为傲,但今日,她蓦地意识到,于自己是司空见惯的事,于常人却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