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河抬头,好感激地向秦霜树笑了一笑:“好多谢你,阿树。有劳你费心。”
他哪里是在吃白兔饺?
每一颗,在吃的。
分明都是人间情味。
是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与同情。
他努力振奋起来,轻声安慰自己:“说不定,是时间过太久,我都不记得阿曼的味道。”
“但是,我食不出,又不等于彬仔食不出。是不是?”
嘉峰在一边连连点头,说:“是呀,我都不会忘记妈咪的味道啦!”
马冰河伸手,轻抚嘉峰的小刘海。
是啊,彬仔都不会忘记他阿妈的味道。
他努力振作,继续吃。
其实,他已经吃饱。
但他还在拼命,不断尝下去。
只不过,从一开始一口一个,变成每一个都小小咬一口。
浅尝即止。
吃呀,吃……
一连试了好多笼。
各式各样的小兔子。
各种各样的滋味。
让他眼花缭乱。
他都快不记得“白兔饺”,本来的味道了。
但是,没有。
还是没有。
一直都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味道。
一次次升腾起希望。
又一次次失望。
直到只剩最后一笼。
马冰河早已经撑肠拄肚。
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
他的肠胃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的心,压了块沉重的石头。
而今,他确实知道,秦霜树有一身,好了不起的厨艺。
可是,如果这样了不起的厨艺……
都还原不了阿曼的味道……
他的心脏一阵刺痛。
自己都分不出,是因为死去的阿曼,还是因为行尸走肉般的彬仔……
马冰河麻木地伸出筷,夹起最后一笼中的小白兔。
就算是吃到吐,他撑也要撑下去。
他绝对不会放弃!
一口白开水漱口,又吐出。
马冰河强制将那只白兔饺,整个塞入嘴里。
他的表情,木然如上刑。
下一刻,忽然有好多水珠,从他脸庞滑落。
一滴,又一滴……
是下雨了吗?
马冰河茫然地想。
“马师傅,马师傅……”
痴痴惘惘中,他终于,听到老板娘的呼唤。
马冰河茫然抬头看向秦霜树。
她关切问他:“你怎么啦,马师傅?”
嘉峰也在一边大呼小叫,十分惊讶:“马阿叔,你怎么哭啦?”
哭啦?
马冰河茫然抬袖。
果然,他满脸都是泪水。
他怎么会哭?
他以为,自己在一日日的生活中,早已麻木。
而今,他竟然哭了……
下一刻,成个人木然地情绪,忽然被另一种情绪尖利锥破。
一阵狂喜,如同海水,四面八方漫进他的心中。
他终于彻底激动,大声道:“阿曼的味道!这是,阿曼的味道!”
“阿树,你真是了不起……”
马冰河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
不单是儿子彬仔,一直在记挂阿妈。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魂牵梦萦,永难忘怀?
只是一只“白兔饺”,就勾起了满心满腹的思念同愧疚。
他的亡妻……
他的阿曼……
听见,终于找到。
秦霜树总算松了一口气。
每一种样式的“白兔饺”竹蒸笼上,她都做有暗记。
所以认得出,每一种都是什么口味。
她看了一眼那只蒸笼,即刻向马冰河介绍:“马师傅,彬仔妈咪又真是好有心思。这只白兔饺,之所以连大酒楼都冇的风味。因为她在鲜虾同肉馅中,专程加入了一种木棉花蕊。”
“木棉花蕊搭配笋丝,加以特别调味。简单质朴中,又多出一种寻常白兔饺,冇的爽滑和清香。所以,一咬都是一包又清香又鲜嫩的汁啦!”
“如果可以换做新鲜盛开的木棉花来做,又更加别有风味。”
秦霜树说起吃,滔滔不绝。
做美食本来就是她的热爱。
她只是遗憾,现在这个季节,并没有新鲜木棉花上市。
她所用的这一只,是泡发过的干制品。
少出好多清香。
马冰河静静凝视,笼中剩余的“白兔饺”。
这个市井粗人,一双并不清澈的眼中,流露出无限思恋。
好半晌,他才幽幽叹了口气:“阿曼,我早都应该想到的,是我太蠢。”
他告诉秦霜树:
原来,自他们家楼下,拐出两条街,可以通到一条小河。
河边有一棵很大的木棉花树。
一到春天,河水青碧,繁花似火。
美如仙境。
年轻时,他和阿曼每一次约会,最后都会不知不觉走到那里。
他们在那里牵手、拥抱、接吻……
渐渐,木棉花树下,成了他们的定情圣地。
等到有了彬仔,他们一家三口,又常常在那里度过愉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