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夜风苍凉,吹拂得眼前的树枝乱舞。
只是,那婆娑起舞的,全都是一树枯枝。
既没有木棉花,也没有叶,连这个时候本应该有的棉铃,也全都不见。
只是一树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在夜风中害怕得连连颤抖。
又似是争先恐后挥舞的,妖怪的手。
这里,根本同他们的记忆,完全不同。
就好似他们一样,随着阿曼的离去,连这里都枯败了。
连河水,听上去都好似在呜咽。
夜色渐渐染上了,整个香江。
“我阿妈,是不是在这里?”彬仔转头问嘉峰。
小朋友放开牵住自己的两双手,从妈咪手里,要过书包,将那樽玻璃珠拿出来。
这才说:“阿彬哥,我不知呀。你等我看下。”
几个人全部屏住呼吸,马冰河父子一瞬不瞬,盯住眼前的木棉树。
秦霜树却是一瞬不瞬,看着儿子。
其他事,在她都不紧要。
嘉仔的安全,才是她挂在心头的第一件事。
嘉峰的小手,从玻璃罐中,抓了满满一把玻璃珠。
他蹲下,将手轻轻放开。
然后又从玻璃樽中,抓出一把玻珠。
手再放开。
抓起,放开。
好多的玻璃珠,被放了出去。
整个过程,他连一分力都没有使过。
但那些玻璃珠,却在木兰花灯的灯光下滴溜溜转个不停。
河风忽然静止。
明明没有风。
那些玻璃珠,却在四面八方不停滚动。
赤红色,嫩绿色,宝蓝色,紫罗兰色,金黄色,深灰色……
无数的颜色,不知为什么,在这幽暗的灯光下。
看上去竟然鲜亮夺目。
折射的光线,好似一个个小光球。
“科科科科……”四散的玻璃珠,忽然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滚去。
速度飞快,一个接着一个。
就像奔跑的光球,连成一线。
所有的玻珠,全都在全力冲向那株半枯萎的木棉花树。
“阿曼……”马冰河忽然狂呼一声,整个人跟着那些玻珠冲了出去。
彬仔看一眼老豆,他也拔腿就跑。
父子两看见这样诡异的场面,反应都是一样。
他们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那个是阿曼(阿妈)呀!
只一瞬功夫,玻璃珠同马冰河,彬仔同时奔跑到了木棉花树下。
一大堆珠子,前仆后继般,撞向树干,又弹了回来。
全部定在某个地方。
马冰河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玻璃珠聚集的地方,正是十年前,他们每次家庭日,都会铺上一块餐布,三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搭积木,嬉戏的地方。
这使得他彻底相信,阿曼,在天有灵。
他不由大声狂呼:“阿曼,你快点出来呀。我好挂念你呀!“
“我们在神前发过誓,阿河同阿曼永结同心,永不分开。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呀,阿曼……老婆……”
他的喊声那样苍凉,那样凄恻,如同失偶的天鹅,绝望哀鸣。
他的喊声感染了,同样想念阿妈到痛彻心扉的彬仔。
变声期的沙哑嗓音跟着响起,如影随形。
“阿妈,你快点出来呀?不孝儿彬仔来看你啦。都是我累死了你,你将我一起带走啦,阿妈。我好挂住你呀!阿妈。”
彬仔嘶哑的喊声,更加让人揪心。
他声音里包含的自责,忏悔,和深深的思念以及恋慕,全都交融在一起。
让江水为之呜咽,枯枝为之狂舞。
连谢云隐手中的木兰花灯,都忽明忽暗。
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人……
不,是没有任何“鬼”出现。
直喊到两父子声嘶力竭。
马冰河跪倒在玻璃珠面前,心中刺痛难忍。
他的阿曼,究竟在不在?
今生,他还能不能看到阿曼?
“老婆,你出来呀……”
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第一次恣意放纵压抑在心中浓浓的情绪。
连彬仔都忍不住侧头,看了他阿爸好多眼。
平时,他只见,阿爸每天都按部就班,只知道去开计程车。
回来就是买这样吃的,那样吃的。
他一直以为——
阿爸已经将阿妈忘记了。
他的心中只有吃!吃!吃!
所以,他才更厌恶吃饭。
也更憎恨马冰河。
可是,此刻阿爸的那种如同决堤般的汹涌情绪,竟然比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还要哀痛。
还要绝望。
他的心都在颤抖。
他到底,给了阿爸怎样的伤害呀!
“阿妈,你出来啦。彬仔好想当面同你说声对不住。阿妈,你不要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彬仔……”
说着说着,彬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穷无尽的悔恨,充盈在心头。
有对阿妈的。
也许,也有对阿爸的。
“阿曼就在这里。”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忽然响起。
彬仔哭得身体颤抖,连话都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