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江晏青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
「什么?」
宁桉愣了一下,好在江晏青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铜炉里的竹炭烧出了微弱的辟啪声,这么一会会的时间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不算太冷,却也不热情,置身事外的仙人模样。
他很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我上次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郡主府的其他人最开始都不支持洛娘子与王怀合离,为什么你支持?」
宁桉不明白他怎么问到了这个,神色莫名,可江晏青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认真,又很执拗,搞得她也下意识严肃起来,认真思考酝酿着回答。
「其实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几个字,知错能改嘛。」
「知错能改?」
这次愣住的是江晏青了,他重复一句,还是不怎么理解,呆呆地看向宁桉。
「你看,」宁桉捡了壳板栗放在手里抛着,视线顺着那颗栗子在空中上下跳跃,
「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大人总是教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好像这句话在他们嘴里,就有了那么一个限定范围,只能指那些小事一样。」
宁桉神色平淡,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惊世骇俗,「我就奇怪了,小事要改,人生大事为什么就不能了?嫁错了人,既然错了,为什么不能后悔不能改。跟错了主,既然错了,又为什么不能后悔不能换?」
「人生大事上,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撞南墙撞到底了吗?」
江晏青的眼眸猛地一缩。
「后来我明白了,」宁桉讥讽一笑,「因为这些东西吧,他违背了上层人的利益,为此,他们又造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来掩盖这点。」
「以身侍主,至死不渝,这叫做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叫做贞……我认同这些观点正确的部分,却对其中蛮愚的部分嗤之以鼻。」
「不然,怎么没见有人要求上位者对下位者又忠又贞的?」
江晏青看着她,神色莫名,「你这观点传出去,那些大儒估计要指着鼻子骂了。」
「他们爱骂就骂呗,」宁桉坦然一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耸耸肩,「指不定他们背后骂得还没我骂得难听。」
小时候,站在破败的出租屋里,宁桉就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那时候她还太蠢,一心指望着那烂赌鬼的爹和烂酒鬼的娘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直到后来她才幡然醒悟,与其指望着他们知错能改,还不如自己改了这乱指望的破毛病。
这不,最后她爹他娘死了八百年了,她就算一朝出了意外,还不是又活过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你啊你……」
愣了片刻,看着宁桉坦然的表情,江晏青忽然笑了出来,他笑得非常直率,宁桉看向他,只觉得这个人像是忽然从压抑着的焦虑与烦闷中解脱出来。
好像一座压抑着的活火山,春风化雨过去后,又成了一片宁静的湖,湖面上倒映着皑皑的星与雪山。
江晏青不再看她,坦然地探手解开脖颈上的绷带,沾着血污的白布一层层落下,露出苍白皮肤上淤青的掌痕和崩裂了血痂的伤口。
宁桉视线落在那掌痕上,掐他的人使了十成的力道,所以哪怕隔着白布,也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
江晏青注意到她的视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安抚意味地开口,「没事,只是看着吓人。」
「切,懒得理你,小孩。」
宁桉转过头叹息,恰巧这时,屋门被人轻轻地敲开,悦来端着热水,领着大夫和一串的小丫鬟进来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江晏青被人围着,处理伤口,擦药,包扎,又到里间换下了沾血的衣服,再出现时,又成了初见那个漂漂亮亮的仙人。
仙人捧着栗子,对着她浅浅一笑,额间红珠晃晃悠悠。
不,宁桉默默地补充,比初见时更加光彩耀眼了。
是长大的仙人。
第41章 惊变 (三)
剩下的大半个月, 宁桉过得很平静。
户部尚书的位置,在她退下了之后,争来争去,最后竟然落在了唐正浩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 这人虽说圆滑差了点, 可品行、操守却是没问题, 能力也够,不然也不会在刘恒把守下的户部平安无事度过这么些年。
户部如今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 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刚正不阿的监督人。
眼下, 宁桉每日缩在府里,等着太医来开药调理之前留下的病根。库房里的宝贝摆件们,终于又得见天日, 一三五玩玉,二四六弄金, 摆弄着手里的白翡镶金折扇, 宁桉不由得感慨一声。
「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嘛,前不久忙成这样, 差点点还以为回到前世去了。」
她嘀嘀咕咕地念叨两句,「工作是要工作, 可不能再像前世那样,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郡主, 」这时,绸去一脸莫名其妙地掀开帘子, 「齐王世子来了。」
真是怪了,齐王世子一日日不去上值, 怎么跑到郡主府来了,走的还是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