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下来,他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结果突然有一天, 一束真实的阳光打到他身上,他怎么睁得开眼?
于是,在把自己关在浴室里,长长的半小时后, 仍是那个化着浓妆、一头金发的汉娜,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不相信。他要再等等。
但外面世界的变化,突然快得晃花人眼——从听说杜家被抓起, 隔天, 他关注到, 杜家那帮在整片欧洲大陆上,追了他整整二十一年的混蛋也被抓了。
据说是有人混进了他们内部, 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转手交给了华国使馆, 并复制了一份, 交给花都警方。
一网打尽,一个没留。
花都官方在新闻里, 不遗余力地用最感激的词汇,感谢“裴氏安全团队的大力协助”。
两天后,燕心远同样关注的纽城新闻里,也出现了类似的感谢。
二十多年逍遥法外的狂徒,在多方强手的配合下,终于连根拔起。
头发银白的詹小溪,穿着最轻便的休闲服,站到纽城市中心大街边,爽朗笑着发了条vlog。
视频里,他笑得春风得意,说:“自由的汽车尾气,好好闻啊——哈哈哈……”
但他紧接着就收敛了大放金光的目光,笑容也变得温和。
他看着镜头,像看着燕心远,语调温柔又诚恳,说:“她长大了。朋友,你在哪?”
燕心远当时就扯着袖子捂住眼睛,哭出声道:“老家伙,少嘚瑟……”
他按灭手机,坐在家里艳红色、面料劣质的沙发上,在他的小狗湿漉漉目光的关注里,哭了半天。
再然后,他就锁上了家里的所有门窗,拉上窗帘。
下一刻,他打开衣柜,抱出一大叠衣物。在清空的柜底,掀起一整块底板。
底板下方,有一只被防水防尘袋层层包裹的公文箱。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此时,他慎重把它外面层层叠叠的保护罩剥开,手重新触到箱体温润的皮面。
黄铜搭扣轻声按开,箱子里,安然躺着一叠同样保护周到的文书。
而在文书之上,还有一只麂皮小盒。
他看着它,喉咙滚动。似要把这么长的年月里,那些担惊受怕,忍辱负重,和这一刻的难耐激动,都咽下去。
然后,他才伸手打开它。
盒子里,躺着两枚淡黄色的钻石袖扣,扣底低调地刻着一只飞燕。
在阴影里封存多年,如今,它真的,又有了见到阳光的可能。
*
燕心远回国的行动十分隐蔽。
他在出发前,找到赵茜茜的社交账号,发了一只飞燕的emoji。
很快,他就受到了专人接应。
直升机把他和他的小狗从藏身的小镇带到机场,再换成裴氏的公务机。
最终,他跟赵茜茜和她先生在缦庄相见。
那个当年的奶团子真的长大了。
她有着比视频上更夺人眼目的身材长相,一双温柔的眼睛里,是深知他生活不易的感同身受。
燕心远看着她,笑得有点痴了,说:“茜茜,你真是你爸妈的最优组合。”
赵茜茜红着眼睛跟他拥抱。
有着生死之交的朋友,跟已故挚友的遗孤,一步跨过了时间和那些凶险经历的隔阂。不过一眼之间,就跟他建立起十足的信任。
因此,两边在一番真诚的关切后,燕心远拿出了他擦干净的公文箱。
翻开保存得当,但终是抵不过岁月,边上微微发黄的纸页。
他坐直身体,对赵茜茜宣布这份迟来了二十一年的嘱咐。
“亲爱的茜茜,我们是你的妈妈和爸爸,杜初然、赵思淼……”
*
燕心远万里迢迢送来的遗嘱在前,这天傍晚,在“内陆警方成功起底抓获黄克的最后一支黑手小分队”的新闻上热搜后,不久,吴忆铭来到了缦庄,送来一只精心保护的牛皮纸袋。
袋子里,有几份报告,一叠取证照片,和一袋标记了证物的粉末。
他眼睛充血,却努力平静,微笑着对赵茜茜说:“我上次受到赵老师的帮助,本该早点来的。但我太胆小了,也担心还在老家的爸妈……不,应该是,我的养父母和义弟妹……”
他振作了一下,才接着说:“其实,我不姓吴。本名姓陈,叫陈乐乐。”
父母起这个名字,本意是希望他快快乐乐,不怕挫折。
然而,二十一年前,从吴城的那桩赵氏夫妇失踪案开始,他们全家的生活轨迹变了。
当时刚好是梅雨季,吴城整天大雨接小雨,冲刷不停。
杜兴修打电话报案,说自己妹妹妹夫失踪。
当晚,在杜家当时所在小区旁的河道里,淅沥阴冷的梅雨中,吴城警方吊起了一辆车。
二十多年前的劳斯莱斯,国内都没几辆。
因而,甚至都不需要杜兴修确认,当时围观的人里,立即就有人愕然道:“这不是清源总裁的车吗?”
杜兴修和黄淑仪当场痛哭出声。
可奇怪的是,车在,人却找不到。
那时,黄克是这片辖区的刑警队长,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和黄淑仪、杜兴修之间的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