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不同于以往陆深随手用黑墨挥就,是用各色石料作为颜料,这种画废时废功夫,显然不是一日之功,沈书晴正在用朱砂调成墨汁,方便陆深给画中她那水红色的粗布衣衫上色,“爷,这画你从甚么时候开始画的啊?”
“从去岁你放弃去颍川开始。”那一日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她亲手做的一碗面带来的快意胜过驰骋千军万马的豪情,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或许不是他想象中追逐权势,所求也不过是和心上人过最为平凡的日子,只是这些肉麻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挥洒在笔墨丹青里头,聊表情意。
“这幅画本是打算当做生辰礼送你,只是到时候不知道本王回来没有,就先给你了。”
这话可不大好听,好似回不来似的,沈书晴鼓着腮帮子拒绝,“生辰礼自然要在生辰当日送,我不管,我生辰那日,你必须得回来。”
至沈书晴十九岁的生辰还有两个月,陆深还真的没多少把握,他并不敢随意承诺,只笑着去捏她鼓起的腮,“怎么?又害怕本王回不来了?”
沈书晴一把劈开他的手,“我不管,你答应过我要回来的,你若是不回来,我就......”
陆深讪笑,“本王不回来,你当如何?”
沈书晴知晓他最是介意李照玉,是以一跺脚就道,“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嫁给我表兄,然后叫两个孩子改性李,叫他做爹。”
可这一回这一招竟然不管用了,陆深笑得从容,他抚上了她并不明显的小腹,“瑶瑶,你若是只有一个孩儿,李照玉兴许还不介意,如今你可是两个孩儿,你还想带着孩子嫁给他,本王看你有些自视甚高。”
自然,照李照玉对沈书晴的殷勤,该是不会介意,但陆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这是甚么意思?”沈书晴固然也是随便说说,她心里没有李照玉,断然不会去祸害他,可听他这意思,反倒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了,“我表兄可不是那等庸俗的人,再说了,我便是嫁不出去,我有那样多的嫁妆,你若是不回来,我倒乐得养几个外室玩乐。”
“还几个?”陆深脸色一下铁青,揪住了她的耳朵,“沈氏,本王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出现了许多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卫军,他们手里的长枪上的红巾是那样的晃眼,十数个禁卫军中,打头的是那个刑部的邓为民大人,沈书晴曾在琉璃阁见过邓为民,是陆深曾经的下属,因为陆深丢了官身,对陆深很是不客气,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还能讨到好?
沈书晴攥紧了陆深的袖子,视线落在邓为民那奸滑的脸上,细声嘀咕,“王爷,怎么是他啊?妾身担心。”
陆深轻拍她背脊安抚片刻,而后提笔将那画的最后一笔落下,漫不经心给画中女子添了一只褐色的木簪,撂下毫笔,这才转过头来,好似才发现邓大人一般,勾起唇角从容一笑,“还未恭喜邓大人荣升刑部尚书。”
上回陆深自刑部下马,邓为民因为迅速与陆深划清界限,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如今已经正二品的尚书。
邓为民打着拱客气道,“这还得多谢这些年王爷的提携。没有王爷,就没有老臣的今日。”
他扫了另一边的禁卫军统领,而后又拱身一礼,“王爷,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两个禁卫军提着镣铐往他这边来,吓得沈书晴牙关打颤,往陆深怀里缩去,“爷,妾身害怕。”
虽陆深早已同她讲明了前因后果,可沈书晴还是害怕看到他阶下囚的样子。
陆深拍着她的背脊,寒着脸淡淡扫了一眼那两个禁卫军,那两个禁卫军便去瞧一旁他们的统领,那周统领正是去岁来抄家的周统领,对于王爷大方捐资救国的善举十分敬佩,是以也并不想难为他,当即斥责那两名禁卫军,“王爷是什么身份,也轮得到你们来捆人?!”
那两个禁卫军一楞,按规矩这等重犯,可不得锁上镣铐。
周统领见他们还不退下,登时扯着嗓子道:“还不快滚下去!”
又向陆深弯腰,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还请移驾。”
陆深用手抚平被沈书晴弄皱的锦袍前襟,这才迈着四方步气势如虹地走了出去,他身量在那一堆禁卫军里尤其打眼,竟比他们高出半个头,是以即便他以从院中走至院门口,沈书晴依旧可以从人群中看看到他鲜明的背影,松筋鹤骨,百折不弯。
陆深走至翠华苑门口,陡然转眸,便瞧见女子站在廊庑下,双双撑在美人靠上,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两行热泪扑簌簌落下。
他冲她摇了摇头,沈书晴便抬起袖子搵泪,并抚向肚子朝他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陆深听不清她说了甚么,但大致可以猜到,她一定是在说,她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腹中的胎儿。
陆深转过身,目光刚巧与邓为民擦过,理也不曾理会邓为民,而是向周统领打了个拱,“内子胆小,今日多谢周统领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