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丘暗自叹气。
看来自家孙儿陷得够深。长公主提出的这个法子,他原本也有些疑虑,但如今看来,很有必要施行下去。
魏家门庭四世显赫,传至如今家里几个儿子已算尽力,可新政推下,谁都拦不住士族没落之势。若想要再攀高峰,惟望这个自小颖悟绝伦的嫡长孙了。
在魏叔丘尚算年幼时,天下仍是海晏河清,虽然暗地里流动着野心勃勃,但太平朝堂上,素有不成文的规矩:“尚主者,不可仕天子。”简而言之,公主下嫁,驸马实为皇室禁脔。禁脔之身,又怎可登庙堂宰执朝政。
皇权没落,乱世逐流。无数规矩被一一打破,长公主与燕侯是典例,丹阳与林冰羽亦是。
可这不代表之后也会这样。
天下十三州承平已久,正值新政施行,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长安的天就彻彻底底变了,若到那时……魏叔丘眯了眯眼,轻轻摇下头,似乎这样就能断掉其中魏家没落的可能。
魏山扶的未来没有尚主,他绝不能自断前程。
凉亭垂着竹篾,阴影中魏叔丘伸手拿过帛书。
他摊开来,沉吟道:“阿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试一试呢?我在你这个年岁时,已经拜入卫尉府任左都侯了。你如今正该出门四处闯荡,执意在长安待下去只会故步自封。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明白先要建功立业,方可成家。”
少年迎上他祖父洞若观火的目光,不自觉捏紧了掌心。
……
窗子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
室内寂静反常,他抿着嘴没出声,靴旁袍角凌乱垂地,跟她案上那叠散乱无章的宣纸一样,有些教人无从下手。
长孙蛮呼吸微滞,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理智迫使她转过头,指着窗外飞雪,突兀地、略有结巴地说道:“看,下雪了。”
他这才懒洋洋“嗯”了一声。
谁都没有再起话头。过于寂静的藏书阁内烛火“噼啪”脆响,长孙蛮别别扭扭拿起笔,又开始往宣纸上誊抄起来。
这样过了小半会儿,直到长孙蛮都沉浸在埋头抄书时,耳边突然响起他一句问话。
魏山扶道:“你一直在跟梁秋泓聊什么,就是那些律例吗?”
长孙蛮皱了皱眉。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梁秋泓就是小梁州的,但她绝对不相信魏山扶不清楚他们之间聊了什么。
毕竟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临门一脚,谁信他忍得住手不窥一窥。
“差不多吧。”长孙蛮想了想,又埋头抄书,嘴上补充了一句:“他还挺有才的,有些律例连文曦都记不清了,他却能指出其中不妥之处。”
“嘶。”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眉有些不耐地摁住她笔杆。
长孙蛮无奈停手,“干嘛。我再不抄抄等会儿没法给老头儿交代。”
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平就殿就该下学了,依何照青的尿性,铁定是会忙不迭赶这儿一趟验收成果。
“这事不急。”
“……我觉得很急。”
少年“啧”了一声,就着半跪姿势,夺过她笔唰唰往纸上龙飞凤舞。
长孙蛮抄书是要先读一两行,留个印象边看边抄;魏山扶却不同,他单单只瞄了眼书扉,就头也不抬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速度快得长孙蛮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可能这就是过目不忘·卷王与咸鱼翻身·菜王的区别吧。
她张着嘴叠声道:“你你你……”
“放心,这两年我在外新练的草书,先生不会发现笔迹是我。”他面色淡淡,丝毫看不出手下忙碌。
长孙蛮看着纸上蝌蚪,噎了口唾沫,“估计你爹过来也认不出吧。”
魏山扶停手,抬眼瞄了她一下,继而慢悠悠点头:“你说得对。你还可以给先生说,这是你新练的书法。估计他能高兴得免去你今日课业。”
长孙蛮五体投地。
不愧是卷王大佬,居然连售后都做得如此完美!
说归说,抄归抄,魏山扶一心三用丝毫不见压力。
他翻过下一页新纸,舔饱墨水,看似不经意间说着:“新律典编的怎么样了?”
长孙蛮实在有些跟不上他活跃过头的思路。
一刻钟变三回,简直比女人心还难把握。
她琢磨琢磨回道:“编了一小半了。只每次去信花的时间有些久,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日。嗯还需要找文曦看看,她对这些比较清楚,能防止我们写错律例。不过每天宣室殿事情也多,有时得累一摞等她有空再细看。”
“……搞半天通了小半年信你们只编了这么点儿?”
“都说了是信件路上耽搁了!!”
少年摇头,漫不经心又写完一张熟宣。
长孙蛮托着腮,对着窗外飘雪出神。
文曦前段时间提醒了她,及笄过后,萧望舒不会再这么放任她了。虽然她现在还猜不出她娘会怎么管束她,但不得不说长孙蛮开始有些急了,她想她得再写一封信去洛阳,告诉小梁得加紧新编了。
“我来帮你编写新律典,怎么样?”
“啊?”
长孙蛮有些愣的眨眨眼。魏山扶勾下纸角最后一字笔锋,眼一掀,笔杆轻轻敲了敲笔洗缸,“叮叮”两声,拉回了她神智。
他慢条斯理续上笔墨,“考虑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