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不语。
阿柠继续道:“你若还不放心,便想想看,皇儿如今才十岁,我如何舍得叫他父母双亡。你在我心里再重要,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儿子?”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放下心来,强撑的那口气霎时散去。
阿柠收了笑,轻声开口:“你已被蛊虫连着折磨了半年。我知晓,你定然很疼很疼,若受不住,便安心去罢。”
“他”痴痴凝望着阿柠,久久不肯闭眼。
阿柠俯身一吻:“睡罢,云简哥哥,我守着你。待你醒来就是来世了,届时我仍在你身边,你我都是最年轻时的模样,所以也没什么好放不下舍不得的,对不对?”
两行泪眼角落下,“他”笑着点头,缓缓阖上眼。
屋外寒风呼啸,阿柠静坐许久,忽地喃喃道:“……从前那么小气霸道,现在听到我要和别人生女儿,竟都不会介意了。”
她漠然起身走到外头,将皇帝崩逝的消息告知众人。
宁云简跟在阿柠身后,见她神情平静,脸上一丝悲伤都无,甚而在面向儿子时,还能笑着出言宽慰。
他与阿柠的儿子,承了他们各一半容貌,不过十岁的年纪,便已芝兰玉树、风姿无双。
此后数日阿柠都不曾哭过一回,即便是在无人处,亦没有流过眼泪。
儿子日日过来陪她,或许是觉得她状况不对,便故意说起从前的事,想让她哭出来。她笑着回应,语气感慨怀念,却无半分泪意。
许多人进宫安慰她,她每每都说:“诸位不必担心。我儿尚在,我自是要好好活着的。”
起初她语气认真、目光坚定,后来再说时,却渐渐开始失神望向别处,声音轻而飘忽,不像是在让别人安心,倒像是在劝她自己。
他看得心疼不已,却抱不了他的阿柠。
阿柠就这么一日日不喜不悲地过下去,直至除夕夜,儿子过来陪她守完岁后离开,她怔怔看着桌上的酒菜:“多年前,也是在除夕夜,我亲手喂他喝尽那盏下了噬心蛊的毒酒。”
女影卫脸色大变,正欲开口,阿柠却已笑了:“我又说傻话了,杀他的是崔府和熠王,可不是我。”
“对,才不是我。”阿柠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床榻,“我要坚强些。皇儿才十岁就没了父亲,若我也走了,他这辈子得有多苦?”
她褪衣上床,温声道:“我睡了。同膳房说一声,明早我想吃软酪和甜粥。”
女影卫忙应下。
但第二日阿柠却没吃上早膳。她病得毫无征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了,把脉后个个神色大变支支吾吾,最终还是院首跪地答话,说这是绝脉,娘娘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她离去的那一日,对着儿子眼泪流个不停。
儿子为她擦干眼泪,笑着开口:“母后安心去找父皇罢。父皇临去前为儿臣留了后手,即便他日皇叔变了心性,儿臣也足以保命。母后也不必担心儿臣孤单,我身边……有人陪。”
阿柠含泪点头。
不能死,他的阿柠不能死。
宁云简心中大恸,拼命想把阿柠叫醒,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柠闭上眼睛,失了最后一丝生息。
耳边是独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哭得他心神恍惚,双耳嗡鸣。
画面一转,他到了朝堂之上,看见御史大夫苦心劝谏高坐皇位的瑞王饶恕首辅无果,怒而撞柱死谏,合眼前指着瑞王颤声道:“陛下若真执迷不悟诛杀良臣,臣且瞧着,您届时见到先帝,要如何同他交代!”
瑞王气得大吼:“朕与皇兄血脉相连,他自会体谅朕!”
第二日,御史中丞撞柱。
第三日,左右谏议大夫同时撞柱。
第四日,礼部尚书撞柱。
第五日,瑞王赐死平西将军和血襟司指挥使,贬谪了其余劝谏的官员,将孟怀辞和孟国公夫妇赶出京城,终于再无人敢反对。
第六日,首辅府满门抄斩。
又过了多年,宁云简的儿子渐渐长大,越发出众,瑞王许是再也容忍不了,却寻不到半点错处,便将主意打到了镇国公府头上。
镇国公的嫡长孙女,算起来应唤宋清音一声姑姑,正是他儿子的未婚妻。
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一出,终是逼得太子让步。
太子被贬去南境当日,瑞王过来相送:“西疆荒凉,北境寒冷,所以朕特意挑了南境做你的贬谪之地,那儿山水极好,你外祖家孟国公府亦在南境,你此后可做个富贵闲王。日后祭拜你父皇时,请他安心,朕不会杀你,也不会动孟家分毫。”
说完瑞王摇头笑了笑:“不过朕也杀不了罢,皇兄那样的人,定然为你和孟家都留了后手。”
瑞王此后梦魇不绝,他的嫡子疑是宁云简的魂魄作祟,欲请道士镇压。
瑞王得知后大怒,狠扇了他儿子两巴掌,揪着嫡子的衣襟寒声道:“你给朕记住,你皇伯父是朕唯一的胞兄,你若再敢对他不敬,朕定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