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问:“在看雪?”
宝缨沉默不语,头越垂越低,雪花落发际,融成晶莹的小水珠。
符清羽亦没抱太多希望,又说:“去外面走走吧,朕有些话想说。”
又一阵沉默,符清羽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了,宝缨却突然抬头,说:“好。”
“——但我不要那么多人跟着。”
她固执地看向符清羽,眼眸里闪烁的奇异光芒让乐寿心脏猛地一紧。
符清羽想了下,说好,让侍卫们都退后,只留乐寿远远跟着。
“这边。”他走在前,时时停下等待宝缨,缓慢地爬上营地边上一座小丘。
小丘另一面是旷莽原野,混在风雪当中,除了几个哨站的星点火光,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到达顶点,符清羽转过身,肩头落满雪花,耳尖也变红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在雁门仍有很多人记得你母亲的付出,他们私下收敛了她的尸骨,体面下葬。朕命人记下方位,你或许想知道。”
母亲是在一家人即将被押运上路时跳下城墙的,宝缨和哥哥们随即就被带走,没有机会过问母亲的后事,也没有机会拜托其他人。
这些年来,宝缨甚至不敢去想母亲究竟葬身何处,得到这个消息,总算是一点慰藉。
她愣了愣,接过卷轴,却不急着展开,随口说:“那我也该去祭拜……”
符清羽墨染的瞳里,闪过一丝黯然:“你以后可以去。宝缨……”
“陛下,”宝缨突然打断,仰头正视着他,淡淡地说,“去年生辰那天,我真的很难过。那时我以为,最伤心也不过如此了。”
她向前一步,口中呼出的白气如此靠近,一瞬温暖,错让人以为肌肤相抵。
“可我不知道,后面还有那么多更伤心的事,让我宁可回到当初……至少那时我可以相信陛下,依靠陛下……”
浅淡的笑意在宝缨嘴角浮现,“十年里,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陛下一直都在身边……我以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怨恨陛下,我又错了……我……回不去了。”
符清羽蹙起眉,看她的神情极是专注,似乎生怕漏听了一个字,哪怕这些话并不中听。
“你……”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颤抖,符清羽掩口咳了一声,强行抑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沉声说:“你可以依靠朕,也可以怨恨朕。朕从前许多事做得不对,但至少一直都想要保护你……如果朕不在你身边,你也保护好自己。”
不在身边?从符清羽口中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难道又察觉了什么?
宝缨心里发毛,直直地盯着他看,可是隔着风雪,怎么都看不清那对深若寒潭的黑眸。
她收回眼,知道不能犹豫,必须实施计划。
“我会的,我会保护好自己。”宝缨认真地说。
“宝缨……”
符清羽卓然凝立,眼神却称得上温暖。
他伸出手,想拂去她发髻上的雪花。
恍惚间,她也向他走来……
她伸出手,以一个拥抱的姿态,靠近他……
雪片落在睫毛上,符清羽眼眶一热,他想,他可能真的流泪了。
就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寒意自腹部灌入,彻骨疼痛顿时遍及全身。
符清羽急急吸了几口起,手臂挣扎着抓住身旁树干,这才没有倒下。
他脸上一片茫然:“宝缨,宝缨你……”
她亭亭站在雪中,安静地遥望着他。
是的,遥望。
明明人还在这里,却像骤然飘出很远,无论多么用力也无法触及。
腰腹之间涌出一股热流,渗出衣料,倏然转凉……雪白的地面上,现出几点血红,迅速扩大……
身体变得不听使唤,符清羽觉得自己的动作仿若老旧的木偶,关节打着绊才摸到腹部。
不用看,一片濡湿。
他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宝缨,这里好痛……”
宝缨的情状也没好多少,鲜血自刀刃流下,手像结了冰,“陛下的心,也会痛吗?”
符清羽轻轻晃了下头,隔着风雪看她,嘴角反而绽出笑意,“一刀可够解气?不够再来。”
风雪吹入眼帘,宝缨的目光有些模糊,心里却一直数着数。
如果有必要,会再来的,她想。
“宝缨,你……”
符清羽已然虚弱至极,却还在强撑着,不肯倒下,不肯睡过去……
宝缨早已默数超过二十,他还是没有倒下。
那必然痛苦至极,比单纯的刀伤更难捱,宝缨不知道他在忍些什么。
“宝缨,你不要去……”
北方。
头脑一片眩晕,眼前的人影渐渐在风雪中化为一片虚无,他什么也抓不住,身躯沉重,渐渐坠落……
坠落……
符清羽终于抵抗不住倒下,身底雪白血红交错。
宝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要去哪里?
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她提起裙角,对树丛后面的乐寿说:“陛下已经失去知觉,你可以出来了。不想当我的同犯,就去把袁将军请来,然后回到帐子里别出来,不要再管这件事。”
乐寿走近几步,丢过来一个包袱:“接着,里面的东西,应该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