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王老师是同乡,工作以后还分到一个单位,慢慢就处上朋友了。”
“后来她要回家乡当老师,我觉得老家太穷了,下不了决心跟她一起回去。”
“她走了,我留在了酒泉市,我们两个就这样散了。”
陈汐能察觉到,马科长对王老师跟对别人不同,但没想到两个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她惊讶地看了马科长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科长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遇到了你爸爸,我师父,他把他的手艺倾囊相授,一心想把我培养成才,以后继承他的衣钵,把一辈子都交给莫高窟,像他一样修一辈子壁画。”
“可是我觉得太苦了,我做不到抛家舍业,跟苦行僧一样和壁画过一辈子。”
“所以我找关系换了工作,清清闲闲地混到今天。”
他看向陈汐,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嘴唇轻轻抖着。
“她一个女人,走十万八千里劝女娃娃上学,你爸爸,这个岁数了,还在风餐露宿……”
他忽然顺着墙根滑了下去,两只手插进头发里。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我是个懦夫,我瞧不起我自己。”
时间像条汹涌的河。
他看着他们逆流而上,羡慕不已,低头照见自己卑微又怯懦的灵魂。
陈汐怔怔看他,看他压抑地低声啜泣。
她蹲下来,一只手搭在他轻轻颤抖的肩上。
“马叔……”
她思忖着说,“你也没错……”
当英雄太难了,这世上大多数人能做到独善其身已经不易。
走廊尽头一阵骚动。
陈汐闻声望了过去,看到十几个穿校服的女孩不顾护士的阻拦,执意要进来。
陈汐认出其中一个红脸蛋的女孩,王老师带着去博物馆参观过。
“王老师的学生来了。”
陈汐站起来,朝她们走过去。
马科长用袖子抹了把脸,也起身跟了过来。
陈汐走到住院部门口,看到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面孔。
其中有个女孩认出了她,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我们想见王老师。”
她一哭,其他女孩也跟着哭了起来。
住院部门口一时间乱作一团。
陈汐跟护士商量,能不能让这些远道来的孩子们进去看看。
护士为难地说人太多了,不符合探视规定。
马科长把孩子们带到一边,陈汐去找白宇宁想办法。
虽然探视是件小事,可来的人太多了。
白宇宁最后找到院长,把王老师的情况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才把这件事情协调下来。
晚上九点多钟,王老师被转到了医院临时协调出来的单人间。
陈汐和白宇宁把女孩们带到病房门口。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压下病房门把手的一刻,忽然停下来。
她转过头红着眼睛对身后的女孩们说,“不许哭,谁都不许哭。”
病房门口一阵窸窸窣窣,女孩们擦掉了眼泪,有的还生硬地牵起了唇角。
陈汐忽然很想抽支烟,可又不方便。
她看着女孩们一个个走进病房,转身靠在门口的墙上。
陈汐不再看房间里的光景,白宇宁走到一边,默默陪着她。
病房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陈汐听到王老师埋怨。
“刘晴晴,你怎么也跑来了,离高考还有几天?时间不等人啊。”
……
白宇宁在陈汐耳边小声说,“咱们走吧?”
陈汐摇摇头,“我想再待会。”
白宇宁轻轻叹了口气说,“她的身体是活活被耽误了,小地方医疗条件差,又没有定期体检的意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陈汐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白宇宁轻声感慨,“好的资源都往大城市集中,所以有条件的话还是要在大城市生活啊。”
陈汐看了白宇宁一眼,目光诧异,没有说话。
病房里的聊天还在继续。
王老师的声音虽然虚弱,但仍带着笑意,有种让人安心的淡定和从容。
“说说你们以后想做什么吧。”
陈汐听到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我想考上北大。”
“我想去海边上大学。”
“我想开公司,赚好多钱。”
“我想去敦煌研究院上班。”
“我也想当老师。”
……
王老师笑吟吟的声音传来,“想做什么就去做,遇到困难也别放弃,别让自己这辈子有遗憾。”
有个小小的声音,“王老师,您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陈汐不知不觉微微站直,侧耳听着。
一阵沉默过后。
她听到王老师笑吟吟地说,“我啊,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有点遗憾啊。”
陈汐默默听着。
片刻之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掏出手机给秦烈发了条信息。
“忙吗?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她等了几分钟,不见对方回复,直接给对方拨过去语音电话。
一连拨了几个,秦烈都没有接。
她忽然转头看向白宇宁,“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