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 我记住了。”李桐枝努力把哽在喉中的泣音吞下, 含糊地道了谢。
怕情绪溢出,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盛满忐忑的心, 登上彭夫人的安车。
安车停下, 她们抵达了顾侍郎的府上。
宽敞的候客厅内,全身被布料包裹得严实的顾嘉莹正面色苍白地呆坐着, 近乎水色的下唇瓣上留有她自己咬出的深刻齿痕。
忽然得知自己并非顾府亲生女儿,对于她来说显然是巨大的打击。
当下她只能愣愣看着自称顾府真正小姐的女子伏在她唤了十余年父亲的顾侍郎膝上, 淌泪倾诉着这些年的艰辛生活。
虽然没有言明,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暗示她本可以拥有的安宁生活和亲爱家人是被顾嘉莹偷走的。
顾嘉莹叠放在膝上的手不安地动着,无法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框进一个“小偷”角色里,却也无地自容,哑了般说不出话。
幸而她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年幼的弟弟并不肯接受一位新出现的姐姐,执意搬了个凳子留坐在她身边,气鼓鼓地看着新来的陌生人。
与顾嘉莹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继母也怜爱地将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小声安抚:“我生产后染病那一阵,帮我日夜看顾孩子的是你,我认定的女儿就是你,别担心,无论你父亲怎么补偿他找回的女儿,我不会亏待放弃你。”
彭夫人走入候客厅内时,顾侍郎仿佛等到了救星。
他中断了膝上女子的嘤嘤哭诉,勉强微笑道:“彭夫人,可算等到你了,我同你介绍一下,这是顾闻溪。”
李桐枝立在彭夫人的侧后方,一路走来都很低调地轻轻垂首,直到现在被那哭声中的熟悉感吸引,才抬眸不安地看去。
是她。
就是昨夜梦中,险些被自己推入水中害死的人。
小姑娘再度被噩梦侵袭,仿佛被掐住脖子般,连呼吸都窒停。
尤其对方不知什么缘故,竟没看站在前方的彭夫人,而是将视线投向装扮成侍女的自己。
两人对视上了,李桐枝的心神一时被恐惧摄住。
李桐枝的出现于顾闻溪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以至于她脸上无比悲戚的表情,在一瞬间仿佛僵成戏台上表演者涂抹的劣质油彩。
一双被泪水朦胧的褐瞳因情绪沉淀而浑浊,像是山林间体型小却擅长诡计的山狸在盘算继续捕猎的风险。
意识到小姑娘身体轻轻颤抖着,是最不具备威胁性的幼弱猎物,她放松警惕,恢复了原本的轻松神态。
眉宇间的阴鸷感一经散去,她的五官落落大方,窥不出是使心机的人。
顾闻溪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看向应当施以更多注意力的彭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彭夫人的身份,哀哀唤了声:“姨母。”
彭夫人在见到顾闻溪的那一刻稍稍发愣。
直觉她与妹妹相像。
具体的相像处说不太上来,明明她的皮肤更暗沉粗糙些,身形也更高大些,可就是有股熟悉感。
相较之下,一旁坐着的顾嘉莹则没有那种熟悉感。
彭夫人没有直接应下她的称呼,却在对比两人后,因样貌有了最初的直观判断,一颗心被拉着下坠。
坐定到椅子上,她沉声向顾侍郎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侍郎为当下状况头疼得厉害。
看一看膝上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说不出重话,再看一看养了多年却言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同样无法苛责。
一连叹息好几声,终于道:“你也看到了,闻溪的面容就与堇言那么相似,应当就是我和堇言的孩子。只是她说罪魁祸首全死了,我现在都不知该怪谁,该怎么处理了——闻溪需要弥补,可我也舍不得嘉莹。”
当年彭夫人的妹妹彭堇言是怀着身孕上山拜庙。
谁知腹痛将生产时,偏遇一场暴雨,无法下山,也无法请稳婆医师上山。
幸而当时借住在庙内的夫妇是一对游医,帮助她顺利诞下孩子。
暴雨多日未停,等顾侍郎终于能上山接应,要感谢游医夫妇提供的帮助时,却发现这二人未留下任何名姓地离开了。
“我以为他们是施恩不求回报的大善人,还为他们在佛前供了牌,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将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调换,闹出今天的局面。”
顾侍郎用手指指节轻击着太阳穴,即便合起眼想要保持平静,也压不住从言语泄出的恼意。
彭夫人手托着茶盏,静听他讲述。
愣愣半晌后,将盏盖放下,于盏沿敲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谨慎地问:“这位姑娘可有什么证据证明她说的故事?”
单凭相似的面容和这段离奇的故事,不足以让彭夫人接受需要多种巧合恰好碰撞在一起才能导致的结果,
“有的。”顾闻溪收起眼泪,红着眼眶将一支金雀衔珠簪取出:“姨母看看,这是他们从我娘身边带走的簪子,爹说您应该见过。”
彭夫人接来仔细看了看,点头肯定道:“的确是我妹妹的簪子,当年我们姐妹的嫁妆里都有一支,是同样的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