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哭着,而周森就那样坐着,也不劝我。直到我的手和脸颊全部泪湿,新涌出的眼泪再无处可去,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
我像断电似的停止了一切动作。事情脱离了我的预期,也许是从一开始就脱了轨,我从那第一眼就不该和他对视,不该和他去迷惑人心的雁栖湖钓鱼,不该和他共进这晚餐,更不该让他救我。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拿什么救我?是的,早就脱轨了,岂止这一个拥抱。
周森说:“下次我会记得在车上放纸巾的,今天你就将就一下,我这件还满吸水的。”
可惜,光吸水是远远不够的,我的鼻涕还是无处可去。到最后周森变得一塌糊涂,一如这一塌糊涂的夜晚。
一个月前。夏至。
我盯着红艳艳的西瓜汁从单喜喜的左右两边嘴角潺潺淌下,认命地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奉上。
单喜喜豪放地抹了抹嘴:“毕心沁啊毕心沁,枉你住在这豪宅里,可吃西瓜还得用啃的,真没情趣。”
单喜喜嘴里的这“豪宅”,不过是套三室一厅罢了。陋室也好,豪宅也罢,这里不是我的,而是我男朋友孔昊的。而单喜喜至今与人合租,任何私人空间无论大小对她而言,一律“豪宅”。
“非得像王墨似的,给你切好了块儿,叉好了牙签,才叫情趣?”
“你有异议?”
“好,今儿晚上我也让孔昊伺候我一盘,光切块儿可不行,干脆要心形的。你问他爱我有多深,西瓜代表他的心。”
单喜喜大笑:“好,拍照发微博!”
单喜喜笑得连后槽牙都暴露无遗了。在她眼里,孔昊和情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我收拾西瓜皮,顺便将单喜喜那似羊脂白玉的双脚小心翼翼地搬下茶几。孔昊有洁癖,我住着他的房子,自然有义务帮他捍卫卫生。
再一抬眼,我正好从窗口看见一辆藏蓝色宾利欧陆驶来:“你的周老板到了。”
对于周森,我是未见其人,只闻其车的。单喜喜在首次向我口述周森时,开门见山就说:“宾利诶,相当于皮包界的爱马仕,珠宝界的蒂芙尼,手表界的百达翡丽!”
单喜喜补妆的动作叫人眼花缭乱:“求你了,叫他周森,老板老板的多见外。”
我麻利地擦着茶几上的西瓜汁:“见外就对了,我可是王墨阵营的。”
王墨是单喜喜的正牌男朋友,这个“正牌”是我封的,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至于单喜喜,一贯是用一号二号这等无情的字眼。
单喜喜郑重其事:“毕心沁,你我从高一开始就棒打不散了,姐妹整整九年,你无疑是我单喜喜阵营的。”
等单喜喜啪的一声合上了化妆镜,周森也正好按响了门铃。
我在厨房的水池前洗盘子,单喜喜主人似的打开了门。在关掉水龙头的那一瞬间,我又正好捕捉到了单喜喜亲吻周森的声音,夸张的“啵”的一声。我替王墨暗暗骂了她一句“水性杨花人面兽心玩弄别人感情小心玩火自焚啊你”,然后反复洗着手,死守厨房。
角落里堆放着一箱西瓜,圆滚滚的五大颗,是我批发来的。
可单喜喜居然像老鸨招呼员工似的招呼我:“毕心沁,快出来见客啊。”
见客?你干脆让我接客。
我拖沓地走出厨房,垂着眼任凭单喜喜介绍。我看了周森的鞋子,暗哑的黑色,一尘不染,我也看了周森的腿,修长,自在。我的目光到此为止,以此证明我对王墨的死忠。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象征性地:“那个……要不要来块儿西瓜?”
单喜喜代言:“不了不了,我们还有节目,时间紧迫。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唱会,不不不,是演奏会!”
我管得了眼睛,却管不了耳朵。周森宠溺地:“演唱会?这次有进步。毕心沁,你相信吗?上一次她管‘妈妈咪呀’叫‘我的妈呀’。”
虽然是第一次,但周森将我的名字叫得顺口极了。
好在,单喜喜像没骨头似的,依偎着周森出了门。
我依例走到窗前,无奈单喜喜重色忘友,将和我例行的挥手惜别全然忘到九霄云外,一坐上车便争分夺秒地卖弄风骚。
倒是周森,一抬眼,毫厘不差地对上了我的目光。这样的突如其来,令我不得不看向他了。他有一对精明的眼睛,眼珠那样黑,眼眶肌肉那样发达,像是偶尔一触动,就能拆穿人的面具,让人将真相和盘托出。我真钦佩单喜喜,能在这样一对眼睛前大言不惭。
周森对我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离开,那种轻微的程度,连单喜喜都没有察觉。我只好还他一个讪讪的假笑。
藏蓝色宾利悠然地启动,旁边一对少男少女对着其中探头探脑。车上的单喜喜一定是露出了那副穷人乍富相,一定的。周森的车窗,贴的是极浅的,聊胜于无的车膜,单喜喜曾给我分析过:“好车都贴浅色的膜儿,为的就是让别人瞻仰你的脸。”同理,单喜喜说我那雅力士贴着黢黑黢黑的膜儿,是极其明智的决定。
孔昊回来了。虽然,他平日里和父母同住,但身为这儿的房主,他来,还是应该称之为“回来”。
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三步并两步迎到门口:“单喜喜刚走。”
孔昊额头上密布汗珠,他放下公事包,麻利地脱着衣裤:“哦?我没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