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你送我一份礼物,是你为我准备的婚纱,哇塞,好漂亮。
“我看到了,特别感动,就一直哭一直哭。你为了哄我,就一直亲我一直亲我……”
落在斑马线上的水塘和雨花,映出汲汲营营的灰色人潮,如电影画面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布景。
主角只有在缓慢行走的他们。
棠昭徐徐地启唇,声音柔得就像暮春天色里飘零的碎槐,轻得仿若虚无。
她说:“那是我十九岁的生日。”
等再睁开眼,周维扬已经走到了马路对岸。
车水马龙的灰暗世界被抛在身后。
换季的微风擦身而过,平静的水中真的跌进几片淡色的花蕊,是与她声音一同飘落的,无声的敲击,打破了水镜的光滑与平衡。
棠昭缓缓地收起笑容:“周维扬,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总感觉,我不应该这么快长大的。”
她看到一滴从伞沿滑落的雨点坠在他左边的脸颊上。
像极了一颗泪。
她抬起袖管,帮他拭干。
周维扬背着她,仍然在往前走。他步伐很慢,不赶时间。
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十九岁的时候,你出道了,娱乐圈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可爱,很天真,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在台上感谢我,我在台下恭喜你。”
“二十岁,这一年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还没有。于是着急地又等了两年,我们一起毕业,我跟你求婚,那个时候你风头无两,却突然向公众宣布你要结婚了,嫁给了……我应该会成为一个工程师吧?”
“三十岁,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生了孩子,可是你说,周维扬我好怕疼啊,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小孩。我也怕你疼,我们商量之后觉得,有小明也不错。就算小明活不长,还有小明的孩子。”
“四十岁,你有了奖杯,名誉和演技加身,开始转型演青衣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忙碌,粉丝也不那么执着了,我们有时间去过二人世界。”
“六十岁,老了啊,终于可以退休了。小明的孩子都有了孩子,我们住在海边,慢悠悠地享受时间,享受太阳,每一天都给你买很大的椰子。”
“八十岁——”
“到八十岁,人生也没什么憧憬了,喜欢回忆,回顾年轻的时候,看从前演的电影,惊讶地发现,你的第一部戏竟然还有我的影子,你拿影后的那一天,在台上捧着奖杯,感谢好朋友,你说,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我欣慰地说,昭昭你看,我们真的实现了啊,地久天长。”
说到这儿,他的右边脸颊又接住了一颗垂落的“雨滴”。
这滴雨是热的。
周维扬默然。
是真的眼泪,棠昭的泪。
她抬起有些发颤的手腕,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浅浅地喊他:“周维扬,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
站在滂沱的雨中,敲打着伞面的嘈杂雨声里,她听见他坚定的回答:“我从没有变过。”
棠昭想起那天试戏的时候。
肖策问了一个和电影无关的问题。
“你有什么心结吗?”
棠昭通常会回答没有,她有太多装潇洒的、假惺惺的样子,装得都习以为常,也认为自己就是那副豁达大度的人设。
可是那一刻,平静地看着架在面前的机器,她缓缓地、也疲倦地呼出一口气:“好多啊。”
肖策接着问:“如果你想要与自己和解,你会对过去的她说些什么。”
试戏的现场很安静,她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最后却说:“小时候的我那么单纯,我一点不想为难她。但我想问问将来的我。”
棠昭闭上眼,梦呓一般开了口,说道:“我还可以和相爱的人一起变老吗?”
四下静谧到连回声也没有,旷远的孤独把时空背面的答案全都斑驳了。
在暴烈的天气里翻云覆雨,干燥的沙发上,有些粗粝的亚麻枕硌着她脆弱的蝴蝶骨。
棠昭没说难受,望进他一双叫人羞怯的深情眼中,细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肩。
周维扬舍不得她哭,她一掉眼泪,他的心脏好像纸张被揉皱。
要哄。
他往下压她的关节,山峦往两侧倾倒,溪水涓涓流露,淌进他的指缝与唇齿。
他与她严丝合缝,用痒意去填埋,去哄,把人抵得脆弱。
周维扬这个人,其实一点不凶,怕她疼、怕她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一直都好轻好慢,温柔得要死。可即便使个三分劲,也让木头止不住嘤咛频频。
棠昭手举过头,将枕头的布料揪出一个混乱的褶,听潺潺雨声追着窗户拍打,她昂首,在全无防备的松懈姿态里,被一双灼热晦昧的眼捕捉,被钳制,被抿住嫣红的色。
稀稀落落的雨丝,不够这片积雨云的发散,很快,逐渐开始密密匝匝,到最后,如注的暴雨倾盆。
棠昭缩紧了四肢,不由自主地定在那里,过十几秒,才缓缓地舒展开。
“喝水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维扬才哑声开口,问她。
棠昭有气无力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