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怎么改变,都始终保留着为你奋不顾身的冲动。
棠昭想着,过完这个年关,就是第十年了。
《涛声离我远去》拍摄现场,打卡板搁在晴朗的夕阳下,肖策坐在四面玻璃的钢琴店里,在跟棠昭商量最后一场戏的选曲。
她扎一个马尾,薄外套的戏服之外套了件呢子大衣,安静地听几个导演提出见解。
女主角的妈妈是钢琴老师,从小离开女儿,后来今灵跟父亲生活得拮据,爸爸早就把妈妈留下的琴卖了,上小学之后,今灵就再也没碰过琴。
在北京流浪了十天,最终,她没有找到妈妈。心灰意冷地打算离开时,路过这家琴行,发现里面有母亲带着女儿在试琴。
今灵在玻璃门外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等店内无人,她慢慢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要不让昭昭自己发挥吧。
最后,在各位导演意见相左的结局里,棠昭被委以重任。
她坐在琴凳上,手指轻轻地划过亮晶晶的Yamaha的字样,日光铺在琴键上。
小的时候,妈妈教她练的琴就是这一款。
无比的熟悉。
少女葱白的指尖轻轻触及琴键,她的羸弱身躯连同黑色钢琴被拢入一块矩形的日光。
——你一会儿坐在那,潜台词是要和你的童年、你的母亲告别,特写镜头先拍你的表情,然后你闭上眼,大概四五秒钟之后,镜头会拍你的手。你要让你的旋律跟你的心情统一,让观众感到一种释怀,我们先走一遍试试看。
释怀与告别。
她想着这两个词。
镜头聚焦在她的脸上,流浪了十天的女孩苍白脆弱,眉眼里写满了疲惫。
她慢慢地闭上眼。
听到了一场话剧的落幕台词。
《我看见了天空的颜色》
男演员从平行世界里苏醒,他站在舞台的追光中间,布景的陈设都被搬空,唯有一束光打在人的身上,令他的神情显得落寞而忧伤。
“枯草色的时间里,一切都在离我远去,就像年少的天空,它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在我眼前,越发清晰的只有你的容颜,变成留在我眼睫上的尘埃,陪伴我看着这浮世,陪伴我,到地久天长。”
“我无法保证我们的八十岁。但可以确信的是,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你的十八岁。”
“你是十八岁的天空底下,从我掌心飞出的燕尾蝶,我溺在这场蓝色的旧梦里,仰听你回旋的风声。”
“无论你飞得多高——
“我会等你,永远、永远。”
追光暗沉,一片特效蝴蝶在帷幕上纷飞流动。
那不是真的,都是虚构的、幻想的,却将他点缀,将他深深包裹。
让他被困在青春的长河。
棠昭睁眼,抬起手触摸琴键。
声音如溪水淌在山涧,抒情寂静,格外的舒缓。
Auld Lang Syne她可以闭着眼弹,棠昭弹到动情,跟着轻轻地哼唱。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经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
……
她低着头,发丝垂落,冬日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眼角,画面定格。
“cut!”肖策喊了一声。
紧接着,棠昭听见了很多掌声朝她涌来。
“象征着告别的曲子,很好听。”
一条过的戏,让导演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肖策也难得在工作场合露出点笑意。
收工上车的时候,肖策问了她一句,是找到答案了吗?
这场戏的背景是在北京,但实际是在临市的海边拍的,棠昭看着海面的日落,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她翻着剧本,看着下一场戏,要切入两段警车在追捕途中的蒙太奇。
这一段不需要棠昭出镜。
再下一场,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戏。
海边的逃亡。
今灵听到了离她不远的警笛声,她知道了警察在追她,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从公路跑到海滩的脚步也越来越急。
海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有着丰富的表达空间。
这个镜头大概维持了一分钟左右,为了致敬法国电影《四百击》里最后的长镜头。
两个故事的主角,同样是未成年人,同样是一场漫长的海边逃跑。
不同的是,老电影的定格镜头在男孩回眸看向机器的一瞬。他走投无路,背朝着大海。好似自由,又像找不到出路,被永恒地困住。
肖策没有延续这种拍摄手法,他没有让她回头。
只让她继续往前跑,往海里跑,跑到最深处。
随后,他的镜头从女主角的背影摇到前面。
他没有拍大海,而是去拍女孩的眼底,干净的浅色瞳仁完全地映出了今天的潮汐和夕阳。
她走进劈开的海浪里,翻滚的海水没过她的膝盖和大腿,她的鞋和脚都湿透了,天真的一双眼睛迎着落幕时分。
棠昭看着镜头,最终,轻轻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