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她是真心实意说的,但是跑到嘴边怎么跟阴阳怪气似的,棠昭正琢磨着怎么找补两句。
周维扬忽然笑了下,桌上的吊灯昏昏浊浊,他灯下的视线倒是澄澄澈澈。
“心甘情愿的事还谈委屈,我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吧?”
棠昭轻愣。
心甘情愿……
从他口中吐露的一个词,又到她唇齿之间迂回缠绕一圈。
周维扬回过身,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三角框摆球。他看起来也有点疲倦,不打算接着玩了。
“你讨厌霍桉吗?”棠昭忽然问他。
周维扬语气平静:“有些事,做不到掰开来让你看得一清二楚,但你心里要有数。”
“比如呢。”
“哪些人对你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棠昭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傻了。”
周维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稍稍偏过头,侧脸对她:“你知道了。”
“我知道照片是他那边找人拍的,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和霍桉是第一次,这类事情不是第一次,被当棋子次数多了就明白,今天我利用你,明天你利用我,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啊,很难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棠昭后来经过科班训练,舞台训练,讲台词的嗓音没再那么低低柔柔,细若蚊呐。
音色仍然是轻淡的,但咬字坚定了许多。
她说:“就像你说的,除了做好自己该做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对吧。”
周维扬背对着她,站直身子,手撑在桌前,高大的背影站在橙黄光中,从她的角度看来,构图工整,像极了一段含蓄隐忍的留白镜头。
他就那么撑了一会儿桌子,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棠昭忽然想起,有一回他调侃她,你这样的性子怎么在圈里混?
她闷闷地讲不出话。
紧接着他就说,还有我呢,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棠昭和妈妈说过,她不会回看来时路。
可是一碰见周维扬,她就不受控制想到旧事。
和高中老同学重逢,都能聊三天三夜八卦不停歇,更不要提是遇到喜欢的人。
记忆不受控制往外涌,一浪一浪的潮水翻覆过来,退潮后,在她身上留一摊浑浊而沉重的碎片。
每见一面,这些碎片就将她吞没一点。
棠昭只能用理智去压,否则有一天,悲剧一定会周而复始。
她克制住了情绪,见他不答话,接着说道:“霍桉这个人,虽然有的行为有点奇怪,但说到底人品还行,没有那么糟糕,所以奇怪的地方也能忍受了。”
周维扬出声,语气里掺点讥讽:“摆你一道你也能忍受。”
棠昭说:“资本运作的结果啊,未必是他本人的想法,况且没对我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不是吗,我们只是吃个饭而已。”
他沉吟少顷,冷冷地说:“我讨厌利用。”
这话让他显露了一些真实的性情,就和睡完觉的脾气一样,是许久不见的毛毛的刺。
棠昭微笑,浅声地说:“听说了。”
她起了身,没打算再跟他扯下去。
周维扬的视线随着棠昭慢慢上楼。
紧接着,看着她背影顿住,而后又看见她惊讶地拽了拽铁门。
“周维扬!完了!有人把门锁上了!”
门是镂空的,手伸出去,棠昭绝望地看着被她握住的U型锁。不仅反锁了,还给加固了。
周维扬也过来看了一眼,和她握着同一把锁。
要这是个木门,他一脚就能踹开了。
问题是个铁门,铁的不能再铁。
他略一思索,判断着说:“场务锁的,怕东西丢了。”
棠昭:“天啊,那就不能下来看一眼吗?万一把贼锁里面怎么办啊?”
闻言,周维扬笑了一声。
被她这懵逼又崩溃的语气逗的,也是被自己总是点儿背的状况逗的。
棠昭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她问:“你手机带了吗,快给外面打电话呀。”
听这意思,她手机应该是没拿。
周维扬抓错重点,有点不理解地看着她:“大晚上一个人出门你不带手机?”
棠昭说:“我住楼上就来看一眼啊,哪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说:“我手机在大衣里。”
“你大衣呢?”
“车上。”
周维扬不紧不慢地说着,放下手里的锁,歪着脑袋,看着棠昭一脸黑线的表情。
他倒是一点不慌,笑里沾点往日的痞气,落在她眼中,就像一副陈旧的画,画的底色仍然鲜亮明快。
他说:“好像每次跟你在一起都得出点状况。”
“……”
“是不是?”
棠昭语气乏力,气若游丝:“是啊,怪不得我妈妈说,算命的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会出事的,居然是真的。”
正往下走的男人背影一顿,过会儿,他语气变沉了些,回答道:“我不信这些。”
棠昭也随他下去,步伐着急,路过周维扬时,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以前也不信”,就将他的脚步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