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娘亲眼神浑浊地注视着他半晌,她艰难地笑了,伸手想触他的头。
许钰林跪在床前,安静垂眸上前,感受着娘亲所剩不多的力道。
触觉很轻微,是一位母亲最柔情的一面。
许钰林看到他的娘亲眼中有泪光,哑声断断续续道:“你从小......咳,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往后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的......”
许钰林神色一怔。
他娘亲,竟......竟不是想交代他任何事情么?
仅仅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关爱?
他就像是被困在漂泊大海上许久的人,早已放弃了求援,谁知却被忽然被曙光照耀,有人朝他抛来了绳索,要拉他归岸。
许钰林眼睫极轻地颤了下,因为娘亲的这一句话,他双眸都有些湿润。
从小到大,他不论付出多少努力,似乎总是很难被人看见。
他阿兄是个天之骄子,生来就注定是神坛上的大祭司,高不可及。
而他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人。
别人惋惜他不如阿兄,可他们却看不到每晚夜深人静时,在烛光下静静温书的许钰林。
他已经倾尽全力了,可他所能企及的高度,和裴宁辞比起来是如此微小。
许钰林甚至也开始问自己:为何他不能如裴宁辞一般?为何他就是做不到裴宁辞的程度?
后来,许钰林慢慢长大了,他懂得习惯,学会了适应,那些被人在不经意间划出来的伤口结了痂,脱落后便又是光洁的模样。
他从不曾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始至终,许钰林想要的,兴许都只是爹娘口中的一句认可。
现如今,许钰林并不是幼年时的自己了,他不再需要亲人的夸奖来证明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缠绵病榻的娘亲,却告诉他: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
这个心愿迟到了多年,却终究还是得以满足。
虽然,他如今已不再需要。
虽然,他娘亲的下一句话是:“孩子.......娘很担心你阿兄。你们兄弟二人一定要......要多多照拂彼此......”
她这句话来不及说完,就已经咽了气。
许钰林的眼眶却红了,他跪在床前许久,都没有动弹。
她终于满足了他,夸赞了他,却是为了后面那句话铺垫。
她想要他多多帮衬裴宁辞。
瞧,他的娘亲分明知道,许钰林想要的是什么。
她明明知道的啊。
可从小到大,在每一次许钰林被人拿来和裴宁辞比较的时候,在许钰林每一次把自己关进房不眠不休地刻苦之时,在他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里,她全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对他说过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许钰林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他才静静起身,后退几步,朝着床榻磕了三个头。
许钰林以额触地,久久都没起身。
他其实都明白,他娘亲之所以连一句夸奖都吝啬于给他,只是想让他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想把许钰林逼成第二个“裴宁辞”。
是啊,裴宁辞那么优秀,许钰林处处都比不过他。
她想要抹杀“许钰林”,想要许家出两个“裴宁辞”。
分明在情理之中,许钰林却闭着眼,泪水顺着鼻尖滴落,洇湿了一小片痕迹。
他多想问她一句:
“娘,阿钰也没那么差劲吧?”
而如今,既然他阿兄认不清他自己的内心,那他这做幼弟的,自是要帮他一把。
听到许钰林说出口的那句“床事”后,裴宁辞冷冷瞧着他,薄唇轻启,斥责道:“放浪形骸。”
许钰林闻言却轻挑了下眉,端的那叫一个清风朗月:“我吗?”
裴宁辞并未言语,而许钰林也只是笑望着他。
兄弟之间有一瞬的静默。
片刻后,许钰林轻声慨叹道:“阿兄气的究竟是我的不自爱,斥我以色侍人,还是......”
他抬眸,微笑:“气我侍奉的人,是阿兄的心上人?”
“放肆!”裴宁辞口吻冷然,“你可知,自己在与谁说话?”
裴宁辞乃当朝祭司,而祭司应摒弃七情六欲,尤其是禁情/欲。
男女之事,性为下,情为上。
换言之,裴宁辞若是被李婧冉囚着强了,他至多只是失了贞,够不上渎神,却会于百姓口中跌落神坛。
这就是原书中的裴宁辞所遭遇的。
愤怒的百姓们叫嚣着砸了他的神庙,昔日对他有多尊崇,后来就有多厌恶。
裴宁辞早已习惯了居于神坛之上,信仰反噬的力量便足以令他饱受折磨,从而从那孤高清冷的大祭司变成后来的心狠疯批,对华淑长公主生怨。
许钰林如今说的却是比失贞更为严重千万倍的——动情。
大祭司也不过只是凡人,历届大祭司里同样也不乏动情者,却只有一人胆敢公开承认。
当年闹得轰轰烈烈,那位祭司的下场格外惨烈。
自此以后,大晟就新增了一条法规。
若当朝祭司动了情,须得在那高坛之上,当着众生的面一件件褪去那身洁白无瑕的祭司袍。
祭司大人不拜君王天地,然而失德者却得在众目睽睽中,受满那九九八十一道鞭刑,并被贯穿琵琶骨,自此之后成为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