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严庚书彻底摒弃了自尊,他比猪狗更卑贱,学狗吠,费尽心思地讨好这位大少爷,只为求他施舍自己一口饭。
胖虎确实施舍他了。
他高坐藤椅,单手端着一个破旧的狗碗,笑眯眯朝他伸手:“来,爬过来。”
他养的那条大黑狗听到主人的吩咐,摇着尾巴便想上前,被奴仆套着绳索钳在一旁。
胖虎随意在大黑狗油光锃亮的皮毛上抚了两下:“畜生就是听不懂人话,我叫的不是你。”
严庚书的脖颈处被他套着个一模一样的狗链,胖虎用力一拽,拴紧的狗链便几乎把年幼的严庚书卡得窒息。
他被迫膝行着向前,一路到胖虎面前,才觉那种死亡逼近的可怕之感得以消弭。
胖虎并未看他,只是和一旁的仆人调笑道:“你瞧他,倒当真像一条狗一样。”
分明是同一位父亲,他们却一坐一跪,一人尊贵一人卑。
胖虎也不过是个孩童,他兴许并不明白自己做出的事情含有多大的恶意,他只是觉得有趣。
严庚书从前孤傲得不可一世,在学堂里假清高,下了学还要与先生显摆学识,胖虎早就受够了他的这副嘴脸。
严庚书是正室所出,是所谓的嫡长子,他生来就压了胖虎一头。
嫡长子,多么尊贵的身份啊,如此不可一世,平日胖虎点头哈腰地与他请安,他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好在他那母亲短命,原本连妾都当不上的胖虎娘亲借着老爷的宠爱上了位。
他们母女俩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如今,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胖虎只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严庚书任由他折辱自己,跪在地上双眸通红地仰头看他:“......吃的。”
“急什么?”胖虎恶劣地笑了下,那只手就跟没端稳似的,碗口倾斜,里头的猪牛肝脏就这么坠在从洋蕃买来的昂贵地毯。
胖虎抬起下巴:“掉在地上的狗粮,大公子还会吃吗?”
严庚书已经饿到了极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伸出手就想去抓食物。
胖虎见状,那双精致的靴子就这么踩在他的手上,重重碾着,那种骨骼错位摩擦声令人牙酸。
“狗是怎么吃饭的?”
严庚书死死盯着那只踩着他的脚,那种钻心的疼让他牙关都咬得出了血腥气,他却一声不吭,执拗地不愿让胖虎从他嘴里得了畅意。
他一点点垂下头,用嘴去就那狗食,离得近了便闻到搁置过夜的猪牛肝脏那阵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胖虎瞧着他那落入泥泞的卑贱模样,却仍觉得不够,朝奴仆懒散示意道:“大黑也尚未进食。大公子向来阔绰,想必也不介意和我那牲畜共享佳肴吧?”
奴仆得了示令,便松开了捆着大黑犬的绳索。
饿了大半天的黑犬眼眸都发绿,狂吠着冲上前去,那恶臭的涎液滴在狗食上,更是令人作呕。
胖虎就这么旁观着一人一狗争食,边看边哈哈大笑:“你们看到了吗,大公子当真是好风范啊。”
那日彻底击碎了属于严大公子的所有傲骨。
他麻木地咀嚼着,几欲作呕却强迫自己吞咽下去,眼底是浓浓的恶与怨。
在他爹宠妾灭妻时、在与狗争食时、在被卖进窑子里时,支撑着严庚书活下来的,都是那无尽的浓烈仇恨。
终有一日,他要爬上那权势的顶峰,将今日所受之罪尽数加诸于眼前这些人。
无论代价为何物,他都能接受。
后来,严庚书确实做到了。
他放下笔杆,握上了冰凉的剑柄,剑锋所向之处皆是一片腥风血雨。
玄色锦服下是结实流畅的肌肉,处处都曾沾着他人温热的鲜血,而金丝线勾勒的四爪金龙象征着最尊崇的权利。
一手扶持比他小九岁的幼帝李元牧上位,拿捏着他,用斯文的笑意隐藏狼子野心。
无人胆敢对他啐一口唾沫骂道:“不过是个死了娘的贱种。”
无人胆敢逼他像条狗一样,用项圈勒着他的脖颈,逼他下跪匍匐。
无人胆敢再轻佻地捏着他的下颌,抚摸着他的脸颊,色眯眯道:“大男子长得如此俊俏,生来便活该是个挨草的骚.货。”
而胖虎和他爹最后怎么样了呢?
严庚书似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试图曲意奉承他的人太多,严庚书又从未掩盖过自己的身世,早有机灵的人将他们千刀万剐讨他欢心,都无须他亲自动手。
高处不胜寒,严庚书得到了一切,但他却从未体验过人世间最稀疏平常,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爱与温暖。
然而如今,他问阿冉为何救他。
盖头掩住了阿冉的神色,她那甜软的嗓音却柔声道:“因为你是我夫君呀。”
仿佛带着某种引人坠入深渊的力量。
李婧冉见严庚书许久没言语,心中砰砰跳着,猜测自己这步棋应当是走对了。
浮夸的甜言蜜语被她信手拈来:“你英俊得令人倾倒,阳关都眷恋你。你吻我时,我的心为你而跳,我会彷徨会害羞......我想,自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