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庚书当时交代后事之时,军营里的人沉默许久后,眼神炯炯地看着严庚书,对他道:“王,你反吧,我们永远追随你。”
从那一刻起,严庚书便知道他不能活了。
成也飞烈,败也飞烈,他这些年把他们每个人都当成亲人一般照顾,却忘记了人的情感是双向的。
他们对他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晟士兵对大晟将领的情感,他们已经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了自家哥哥,而这对于一个朝廷来说无疑是危险的。
李元牧这做法在他们眼中无疑是卸磨杀驴,所有人都以为严庚书会反,也都盼着严庚书会反。
可他非但没有,还十分顺畅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感觉她认识到了完整的严庚书。
任何习武之人,他们的初心都不是为了杀人啊。
他们是为了救人,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他们心中的大晟。
严庚书热爱他的国家。
他只是做了一位大晟子民应该做的事情,他引以为傲。
李婧冉先前从没有过这种想要拯救天下的心思,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被严庚书的情怀所感染,她的内心也宛如掀起波涛巨浪般久久无法平息。
过了好半晌后,李婧冉再次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哑:“这句话是李元牧让我转达你的。”
她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圣旨,严庚书却扶住了她,自己弯腰去够,对她低声道了句:“脏,你别碰。”
李婧冉顿了片刻,眼见严庚书碰到沾了些灰尘的圣旨时就下意识地拧眉,心底不免感觉又好笑又柔软。
她示意严庚书把圣旨展开,严庚书照做,瞧见里头的内容后却神色一怔。
上面写的居然与她说的一致。
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侧眸望她:“李婧冉,伪造圣旨是死罪。”
“......这的确是李元牧亲手写的。”李婧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这毛笔字,我也仿不出来啊。”
严庚书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从御玺看到了墨迹,确认都是真的后,才望着李婧冉,语气中既感慨又有些酸:“你这是给李元牧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婧冉原本还挺伤感的,但跟严庚书在一起就是感伤不过三秒,气氛便能被他这副没正形的模样给完全破坏。
她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闻言却扑哧笑出了声,调侃道:“怎么,你这是在表达敬意,还是在表达醋意?”
严庚书想了想:“想偷师吧。”
他凤眸微挑,朝她勾了下唇:“以后我也这么给你灌。”
以......后?
李婧冉轻轻抿了下唇,她反握住严庚书的手,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我们可能......”
她酝酿片刻,似是在思考一个合适的措辞:“我们往后见面可能会比较艰难。”
毕竟严庚书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踏入大晟的领土,而李婧冉作为大晟的长公主自然是得留在大晟的。
“比较艰难”都是很含蓄的措辞,李婧冉真正想说的是他们恐怕再也见不了面了。
严庚书听着她的这句话,唇边的笑意僵住了。
他以为......这份圣旨已经表明了李婧冉的态度,他以为她在李元牧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
严庚书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淡了许多,喉结滚了下,凤眸都染上了几分令人心颤的幽深:“你为我求来了这圣旨,却不跟我一起走,是吗?”
李婧冉避开了他的眸光,只是道:“我毕竟还是大晟长公主,如此贸然离开恐怕不妥......”
严庚书打断了她,他的眸底蔓延上了血红:“所以你便决定把我遣得远远的,让我能活着,却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你。”
她还不如杀了他。
李婧冉目光闪烁着,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策究竟做得对不对。
她在生死相关的事情上向来是软弱的。
先前李母住院时,浑身插满了管子,身边曾有亲戚劝他们放手吧。
管子拔了,人走了,痛苦的是活下来的人;而管子不拔,丈夫的爱意和子女的孝心都被满足,煎熬的却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李婧冉是个很自私的女儿,她不愿看着李母就这么死去,她总是觉得可以再试一下,再努努力,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
纵然疼,纵然苦,但起码能活着。
如今在严庚书的这件事上,李婧冉的想法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死了,痛苦的是她;而他活着,痛苦的却是他。
她知道自己兴许又自私了一回,迎着严庚书深深凝着她的视线,李婧冉吸了下鼻子,并未看他:“我想要你活下去。”
李婧冉其实是知道的,严庚书的价值观和普世价值观并不吻合。
如若让严庚书在爱情和生命中做选择,如今将爱情看得重若千斤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李婧冉如今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帜,剥夺了他的选择权。
夕阳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地藏入了地平线,弯月初升,清晖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