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牧雪白的脸庞因情绪激动而覆上薄红,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从头至尾,李婧冉都没有打断他,她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这些语无伦次的说辞,而后轻飘飘地揭穿了他的外强中干:“可你为何在发抖呢?”
李元牧对他阿姊的感受很复杂,他应当是厌恶她的。
厌恶她的强势,痛恨她的面甜心狠,她应当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仇人。
然而,这种情绪却在无数个阴雨连绵的天色里变得扭曲,渐渐演化为缠绵入骨的病态依恋。
似是从华淑降世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姐弟俩之间势必会掀起天翻地覆的腥风血雨。
华淑长公主比李元牧早一年出生,传闻华淑长公主诞世时,天象忽变,千钧雷霆劈裂了昏暗闷热的暮色,久未降雨的大晟终于迎来了大暑的第一场甘泽。
那场大雨连绵了长达两天两夜之久,琴贵妃险些血崩逝世,而险些□□旱所累的农耕百姓们却齐齐聚于宫门下,感恩戴德地跪谢上天恩泽。
甚至连钦天监都断言此胎乃紫薇星降世。
天下人皆以为琴贵妃诞下的是下一任储君,谁曾想居然是个女孩儿。
而李元牧与她比起来,却是如此一个平平无奇的存在。
没有天降异象,没有痛苦与恩泽,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
华淑长公主占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尽管她是女儿身,然而生为天之骄女的华淑从没感受过这个朝代对性别的恶意。
她不知道她身为女儿身就已意味着她无缘于皇位,甚至在华淑眼中,她那些愚昧的兄长都不堪继承大任,胞弟李元牧毅然。
华淑早已将大晟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小以储君之责严苛地要求自己,甚至也因此在大部分时间对李元牧都分外宽容。
尽管琴贵妃是个很温柔通透的女子,面对自小就聪颖嘴甜的女儿,和怯懦寡言的儿子,她纵知不该,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李元牧。
先帝就更不用说了,他政务繁忙,偶尔能来琴贵妃宫里与姐弟二人共同用膳已是罕见,自是没功夫像寻常人家的慈父一样,去关心姐弟二人。
因此,在李元牧的成长过程中,他对于琴贵妃和先帝的认知都很薄弱,但好在有一人填补了这块空白。
——华淑长公主。
正所谓“大让小,小敬大”,在华淑意识到李元牧对她而言是个威胁前,她是很乐意分出一些心思去照顾这愚昧的哭包弟弟的。
滚滚雷声中,李元牧眼中含泪瑟瑟发抖时,是华淑穿过磅礴大雨推开房门,收了油纸伞卸下蓑衣,走到床边拥他入怀。
两个孩子一同睡在华丽却冰冷的床榻上,华淑生疏地拍着李元牧的背,笑着对他道:“睡吧乖乖,阿姊在呢。”
李元牧惹怒太傅被罚跪祠堂,二哥知晓后往祠堂里放入一箩筐的蛇。
年仅六岁的李元牧被吓得蜷缩在贡台上,地上蠕动的是一群咝咝吐着蛇信子的蛇,一双双绿眼睛在漆黑夜幕中分外可怖。
依旧是华淑,用肩膀撞开沉甸甸的祠堂门,提着烧开的水往地上呲啦一浇,踩着那滑腻的森森尸体,眼神温柔地朝他张开双臂:“乖乖别哭,阿姊抱你出去。”
后来,李元牧被吓得高烧、在无数个深夜里梦魇,满脸泪痕地惊醒时,依旧是华淑轻轻摸着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
李元牧渐渐长成了个大人,他曾撞见过宫女与太监于野草里□□,那交缠着的白花花肉/体令他几欲作呕。
直到后来,李元牧再一次满身大汗地从梦境中惊醒,他却不敢再去找李婧冉。
他靠在床头,任由自己一头栽进了这可怕的情潮之中,少年青涩地试图满足着自己,却丝毫不得章法。
他单手遮着眼,眸中都是泪,口中喃喃的却是违背伦理道德的名字:“阿姊......李婧冉......”
在无人之处,在湿潮阴冷的连绵夜,在阳关照不进的阴暗处,李元牧首次喊出了她的名讳。
那时的李元牧还是个正常人,他并没有疯,是微微一笑便能让无数宫女红了脸颊的少年郎。
君子之书,道德伦理,情感拉扯。
他在竭尽全力束缚着自己这段畸形的感情,面对华淑时没有一丝异样,依旧会有些局促地低着头唤她一句:“阿姊。”
阿姊,李婧冉,华淑长公主。
从那个深夜起,他便知晓,她成了他一辈子都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痛。
原本,姐弟俩的关系倒也能诡异的平衡。
是什么时候彻底被打破的呢?
是李元牧被封为储君的那日。
那一日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首的噩梦,浩大冗长的庆典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李元牧看着全程空着的席位,当时心底便隐有预感。
等庆典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突如其来的暴雨毫不留情地摧残着伞面,奴仆淋着雨为李元牧撑着伞,送他回寝殿。
李元牧看着房门外熟悉的蓑衣,垂眸很轻地弯了下唇,接过油纸伞对奴仆示意道:“雨大,不必侍奉,早些回去歇息吧。”
“喏。”
华淑知道李元牧最是怕这种天气,小时候每次都会赶过来陪他入睡,长大后因为男女之防倒是从未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