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耐烦,有点焦躁。这种感觉甚至冲破了他常年用来掩饰自己的温和皮囊。
“我现在担心是另一件事。”林恒说,“她还没醒。”
是的,这个躺在棺椁里的古人类,一直没有醒。
他们这群人,对于古地球遗迹上的玩意,属于那种一打眼就知道值多少钱,但真要问个门门道道,反而说不出来了。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是什么古地球学的专家,也不可能了解这个人类。
她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其他古人类都死了,她为什么能一直活在棺椁里、活在地球上?她为什么一直沉睡?她什么时候醒?她会不会醒?
一切都是未知数。
林恒见过那些收藏家,这些遗物应该要放在一个控温控湿的房间里,最好放在一个什么玻璃柜里,定期擦拭、保养、修补……
但现在,面对一个活生生的“遗物”,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需要照顾吗?她需要水、食物和阳光吗?她会醒来吗?她需要被唤醒吗?
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林恒阴沉沉的目光落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耳边的金坠一闪一闪。
这时候,二把手“哎”了一声,摸了摸鼻子,犹豫着说:“老大……”
他揉着鼻子,还要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声音因此变得很含糊:“咱要是实在不行……把她送回去吧。这古地球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像您说的……给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你还怕这个?”
二把手挠了挠脑袋。他确实不怕这个,按照军方的通缉令,他们这些人真要论罪名,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债多当然就不嫌愁:“嗐!我这不是……我这不是……”
他这不是,不忍心么……
这些古地球人,似乎有一种令人痴迷的魔力,从遗物到人……他们这些星际人遇上了,有一个算一个,就像狗瞧见肉骨头,没一个能免俗例外的。
难道这是什么来自祖辈血脉的魔力诅咒不成?二把手挠着脑袋,想不明白。
半晌,他忽地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只见林恒站在他面前,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拽着门把手,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问:“咱们不懂,有人懂——急什么,我这不是正在去找傅云眉吗?”
二把手“啊”了一声,拉长尾音:“傅老板?”
他们不是本来就准备去给傅老板送货吗?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什么,“哎呦”了一声:“我们本来就扣了傅老板的货,还要上赶着送呢?”
“……”林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非常浅淡的笑。玻璃舷窗外灿烂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面,糅杂出一种看似温柔,实则变态的笑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他慢条斯理:“我老婆因为不明原因昏迷了,托傅老板找找路子帮忙看看,也算扣货?”
二把手:“……”他没话说了。朝林恒比了个大拇指,转身冲下船长室,遥遥地,传来他的吼声:“谁在开船?!跑那么慢,遛狗呢?!给我提速提速提速——你们嫂子急着看病呢!”
林恒倚着门笑了笑,轻轻把门关上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黑暗。有或远或近的星球所散发出来的微光,静静地栖息在她的眼睫上,也落在她脸颊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很柔软,显出一点儿脆弱。
星舰穿梭过一个个星球,巨大的玻璃舷窗像是一面坏掉了的屏幕似的,忽明忽暗。那些光流连在她的眼睫,继而顺着脸颊往下,路过细瘦的脖颈,深深的锁骨窝,一路往下,显出一段漂亮柔韧的线条。
林恒看着她的脸颊,视线像是凝固一般落在她柔软花瓣似的唇上,似乎在脑海中想象她被自己亲得晕头转向,双眼含泪的可怜模样。过了半晌,摇头哂笑:我又不是好人。
于是俯下身,耸动的鼻尖拱进她的脖颈里,犬齿磨了磨,叼住一点嫩肉。金坠落入她的锁骨窝里,像是一条游鱼般,摆摆尾巴。
……
时值傍晚,一行经过伪装的人混入了赌场。
此刻正是一天之中最混乱的时刻,醉汉借着酒劲,在五彩斑斓的显示屏上晃动身体;赌徒聚在桌前紧紧盯着桌面,穿着得体礼服的男女来往的送酒,星际时代仿造的地球酒没什么味道,唯独把澄黄色的颜色学了个十成十,一杯杯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反射着显示屏上的灯光,又慢慢没入了澄黄之中。
“林先生,您这边来。”有人躬身,把林恒引入了楼上,二把手已经带着几个兄弟混入了人潮之中,饮酒取乐,好不快活。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早有人熟门熟路地引着路,几个星盗带去赌桌、几个星盗要什么酒,一进了门,就各自散开了,好叫林恒独自去见傅云眉。
服务生也不是第一次给林恒引路了。对于这位老板的贵客的身份,他也听说过一些风声,因此一向安静、遵循职业守则,绝不多看,也绝不多听,只当自己聋了哑了。但此刻,他却完全抑制不住好奇心,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几眼林恒——
高大消瘦的男人,怀里抱了个人。那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用斗篷捂住了,像是羞于见人似的,乖巧地坐在林恒的臂弯里,只隐约显出一个纤细的轮廓,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