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唐云带着她又往下一坠,唐棠死死地抓住帆布,她们俩一起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在白色的帆布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不用看,唐棠都知道自己的手几乎废掉了,痛觉神经在巨大的疼痛中近乎麻木,有那么一时半刻,唐棠甚至没有任何知觉,只剩下脑海里的一片嗡鸣。
“唐云……”风声呼啸,把她们的悬在空中的身形吹得摇摆不定,唐棠用力地抓住了唐云,在话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天地随之远去,连风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待她将要出口的话,这一刻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唐棠大声道:“云姐姐……!我、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长剑破空而来。仿佛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唐棠最后看到的,是唐云复杂的眼神。
沈流云姗姗来迟。他冲上前来,在空中用灵力托着她,想要把她带走,唐棠却死死地抓着帆布和唐云,好似魔障一般不肯放手。
“唐棠!唐棠!”她听到沈流云这样唤自己,他抱着唐棠,抓着她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几乎与粗糙的帆布黏连,“放手……唐棠,放手!”
唐棠回了神,终于放开了手。
另外一群弟子冲上来,压住了唐云。
“唐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手。”沈流云说,语气在颤抖,仿佛比她还痛,唐棠却无暇顾及。
她眼看着那群弟子押走唐云,突然大声道:“唐云!唐云!!”
唐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云姐姐,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风也肃穆地听。
“我……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唐棠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无言的,默认的秘密。
“云姐姐!”唐棠大喊道,“我……”
“不必说了。”唐云道。
但唐棠看着她,坚持说:“我还有最后一句想问你。”
……她想问什么呢?
问唐家的残忍,问兄长姐妹的利用,还是问问他们是否觉得愧对她?
“云姐姐……唐云。我想问你,十几年前,你去药王谷,是为什么?”
唐家的嫡长脉独女,唐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冷酷的果断的,隐藏在唐棠少家主唐棠之名下的,正真掌控唐家的少家主。
曾几何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修剑道,传承唐家破邪之名。她却收敛起锋芒,心甘情愿做一个无害的医修。
唐棠轻轻地问:“云中任与我说,那时候他问你,你为什么要修医道。你说,你想治好妹妹的病。”
唐云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的这样想的?
唐云的眼神微微一动。
——但没什么可说的。说什么呢?
说阳春三月的药王谷,说医者立心之言,说几年苦修,说彼时满心的憧憬,说少女不知天高地厚发誓要治好妹妹的意气风发,还说是她从药王谷回到唐家的那一天,说唐家主与她掌灯长谈的那一夜?
“小云啊。”和蔼的、慈祥的长辈,在那一天那一夜,向她缓缓揭开了一个唐家隐瞒千年的黑暗秘密。他说,“你也从药王谷回来了,有些事,是该让你知晓了。”
松云山颠,映棠阁下,那个秘密的法阵。它源源不断地汲取唐棠的生命力,用之供养整个唐家。
唐棠她,根本没什么病。无论是白发金眼,还是虚弱的身体,都只是汲取生命力的外在表现而已。唐棠不能修炼,寿数不过百岁,原因也很简单。这一个名为“唐棠”的供材,只能为唐家提供百年养分,到时间了,整个唐家将她的血吸干了,便换下一个“唐棠”,换下一位家主少家主。就这么简单。
那天深夜,唐云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映棠阁外,海棠花落了一地,她扶着树干呕不止。
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家是个尽出天才的奇葩世家,她也被不少人夸过天赋上佳。到底是少年心气,谁不曾为此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但那些都是从唐棠身上得来的。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天赋能力,都是吸着唐棠的血得来的。
整个松云山上,都是怪物!
而唐棠,是这些怪物人为造出来的小怪物。
是的,唐家会人为地培育唐棠这样的耗材供他们吸血。唐家嫡脉原来只有两只,唐灵和唐云,才是唐家的正统嫡脉。唐家主,本是唐家的支脉。为了挤身嫡系,娶了唐家支脉患有白化病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人定还是天意,果真让他生出唐棠,顺利进入嫡脉,甚至成为家主,从修真界的废物一跃成为唐家主,享受唐家无数资源的供养。。
唐家主想要家主位,而唐家两支嫡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唐家都需要唐棠的血肉。
唐云恍恍惚惚地将手放在门上,想要推开门,然而临到头来,她又顿住了。
她首先是唐云,唐家下一任家主,其次才是唐棠的姐姐。“唐家”二字如同一个千钧的重担,死死地压在少女瘦弱的肩上。
于是唐云缓缓松开了手。
现在,她也是怪物了。
“啪——”
轻微地一声闷响,是唐棠开了窗。
唐云的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似乎不敢面对唐棠,不愿意看她。
唐棠支着胳膊,趴在窗边看唐云脚步急促的背影,看深夜的松云山,海棠花打着旋往下落,落进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