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之向妖族传消息,提出愿意以天玄宗掌门时竟遥的身份为人妖调节矛盾,许诺归根溯源,将妖族原本的土地归还给他们,此后人妖共处,旨在彻底平息战争。
大门被推开,白兰纹袍的男人站在门外,他并不急,就倚着门槛,等待唐棠与秦流说完话。外边下着细雨,他把手中的纸伞往门边一靠,抖落了上边的水珠。
唐棠与秦流告别,走到门外,仰首看去,整个天玄宗笼罩在如帘的细雨之中。
“走吧。”她对牧行之说,又问起其他,“其他人呢?”
“他们在宗主大殿等你。”牧行之笑说,他扶了唐棠一下,对屋里的秦流微微颔首。
两人撑开伞,相携着步入绵密的细雨之中,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但被风吹散了,秦流并没有听清。
身后屋中,秦流坐在桌前。她弹指将桌上一点如豆的灯点起来,门外风雨吹刮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摇欲坠,落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
她就这样对着烛火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出去,连伞都没有带,细雨迎面而来,扑湿了她的衣衫。
——“等等!”她追上那两个人的背影,大声唤道,“遥遥,等一等!我……我想问……”
前面两人转过身来,面露惊讶。
唐棠抓住伞柄,往前送了送,遮住了秦流:“什么事?”
“你、你们明天要去前线吗?”秦流说。
唐棠说:“对。怎么了?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但是妖族与人类的仇恨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秦流说,“你们比我更清楚!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天地之间,有一瞬寂静。
雨静静地下,风肃穆地听。仿佛天地万物也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无解之谜的答案。
……
雷声轰隆着响了一整晚,又在破晓前止息了,仿佛什么预兆似的,前一晚风雨大作,云遮月不出,第二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太阳也温柔。
唐棠他们赶到前线时,正是两军对垒厮杀,血流成河时,一时竟然看不出谁胜谁负。
牧行之飞身至战场上空,无数人抬头望向他,妖族与人类的军队骚动起来,想来他们也认出了多年前的妖王。
牧行之俯身、拔剑。
天地远阔,他立在其中,如同连接天地的桥梁。
一剑出,长夜平。一剑出,劈山斩岳,势如长虹。
斩断了人妖之间的界限。
……
这注定是青史留名的一剑。或许等千百年后,在场众人皆尽老去,仍会有纸笔记录这惊鸿似的剑影。
平山川、荡日月,踏破千百年来的仇恨之火。
秦流也见证了这一切。然而,比起剑影,她更不能忘却是那个夜晚,自己诘问唐棠的那一刻,白发少女露出的笑颜。
“但是妖族与人类的仇恨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秦流记得自己那时这样说,“你们比我更清楚!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然后她看见唐棠笑起来。
唐棠将伞递给秦流,说:“回去吧,头发都湿了。”
秦流接过伞,愣了愣:“下着雨……那你们呢?”
唐棠朝她挥了挥手,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踩上登山梯。
“走吧。”她对牧行之说,“该走了!”
她就那样回头,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看着秦流,像是一百六十年前的妖王牧行之看着自己的尚且年幼的继承人。
一百六十年前篝火旁的风吹过高山平原,吹过旷野山川,将火星吹落在她的身旁。
再漫长的夜,再深重的仇,也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走吧,往前走。
淋着雨,吹着风,一直跋涉到长夜的尽头。
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旅程,一场向前向后的拉扯,或许犹豫,或许踟蹰,又或许会转弯掉头。
但……只要迈出那一步,脚下的路便会由此伸展,迈步就是向前,跋涉总有尽头,不是吗?
秦流握着伞,目送他们远去。两个小小的影子,很快淹没在雾中。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心里那块长久高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有风呼啸而过,她却不由得笑起来。
追溯时光的尽头,被仇恨因果缠绕的两人,时隔一百六十余年,依然结出了爱的果子。
哪怕再长的仇恨,也不过一百六十年,再一百六十年罢了。
因为这个世界的伟大和残忍之处在于:它从不吝啬让人明白憎恨的滋味,却同样教人学会爱的快乐。
恨与爱,旗鼓相当,如日月星辰,时时交替,若荒谬当道,爱恒救之。
番外·譬如昨日死
第147章 番外一·师兄
◎海棠春醉◎
在师父离世时,沈流云曾偷偷回去空蝉山看过——说偷偷好似也不太准确,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所有人也都装作他没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冬日,沈流云站在门外,隔着一个小院,看着那间关了门的屋子。半晌,屋里的灵气缓缓散了,骤然传出师兄们哭嚎的声音。
沈流云站在门口的枯树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枝头的雪被惊动,簌簌地往下落。
他抬头望去,在这满是哀凉的空气中,莫名地想起了四十年前那个下雪的冬月。
那时他方到空蝉派,也是这样一个飞雪簌簌的冬月,年节时分,师父同两位师兄开了罐酒,唐棠撺掇他去偷酒,俩小孩偷偷摸摸地躲在屋外,掌门师父和师兄们的谈论声伴着下酒菜的香味飘出来,唐棠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啊,可惜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