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
“棠棠!”他拔剑去斩,可四人动作更快,剑锋出鞘,只有一缕白发打着卷,被剑风眷恋地吹上来。
他来不及再去管那四人,直直扑到悬崖下!
悬崖并不深,下面是厚厚的积雪,他抓住了唐棠的身体,跟着她一起滚在雪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唐棠浑身都是血。
剑骨需得依附于骨血存活,她将沈流云的剑骨放入自己胸膛里,又被他们剖开了,取走了剑骨。
“师兄。”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你来找我了。”
沈流云没接话,他颤着手去摸百宝袋,但早已经丢失在井里了,只能将灵力输给她,但杯水车薪,这也不能阻止她缓缓地走向死亡。
“师兄……”她又说,伸出了手,是一个要抱的动作,“我有点冷……”
她的血都快流干了,当然会觉得冷。
沈流云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在怀里,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唐棠的身体软得像是一摊泥水,她的脊骨几乎被一整个抽掉了——那些人说得对,他们下手没有轻重,也不知道剑骨是什么,唐棠毁了他们的传讯石,他们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反正剑骨依附与脊骨之上,只要一整个抽掉拿去交差就可以了吧?
沈流云死死地咬着牙,双目赤红,从没有这么恨过。
他按着唐棠的伤口,但这样也是徒劳无功的,血从他的指间往外流淌。
唐棠伸出一只手,说:“剑骨……”
她摊开手,血肉模糊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散发着莹白光芒的骨头。
事情好像又反了,他那个永远白净如雪的小师妹沾了一身血污跌入泥里,但从肮脏污血里取出来的骨头却洁白无瑕。
“师兄,我骗了他们……咳!咳咳……”唐棠忽然笑起来,脸上是恶作剧一样的表情,“剑骨……给你。”
沈流云没有去接,唐棠强行将剑骨塞进了他的手里,做完这一切她好像完成了一个使命一般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进沈流云的怀里。
她闭着眼,缓缓地说:“师兄……就让我死在你怀里吧……”
沈流云跪在地上,他好像被凝固成一个僵硬的雕像,只能就这样抱着唐棠。灵魂被劈开做了两半,一半是不可置信的痛苦,另一半是姗姗来迟的茫然。
……太快了。
后来他总想起这一幕,只感到无比的荒唐,那种荒唐带给他的茫然甚至压过了撕心裂肺的苦痛,这一切都太快了,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那一截小小的骨头是什么,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快得他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是一场迷蒙的梦。
这个梦好慢又好快,快的是唐棠和空蝉派的春,慢的是父母和太虚境的雪。
他幼时蒙难,成年孤寡,一生都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但他的师妹愿意蜷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被活活剖开了胸膛的白鹤,她伸出手,细白的手里握着那根沾满血的骨头,她说:“剑骨。”
“剑骨,给你。”
那根剑骨……那根剑骨!
……他的剑骨。
他的一生都被它捆绑,好像不是他生了根剑骨,而是随着灾祸而生的那根小小的骨头上生了个他。
如果天道为他定下的命数是福祸相依,那么福是什么,祸又是什么?
第38章 参商十三
“剑骨……给你。”
“棠棠!”
“唐棠小姐!唐棠小姐……”
“……她什么时候能醒?”
躺在床上的女孩蹙起眉。好吵, 唐棠想,他们在说什么?
无数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一会儿是幻境里天玄宗四人满含恶意的声音, 一会儿是沈流云茫然失措的呼喊, 一会儿又变成牧行之的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 唐棠的眼睫轻颤, 缓缓睁开了眼。
她人是醒了,意识却还停留在幻境中,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胸口,那样彻骨的疼痛仿佛还残留着。
随即有人将手叠在她的手上,唐棠茫然地转过头去,沈流云坐在床榻边, 和煦的阳光为他披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也叫人无从分辨他的神色。
“我……”
“你醒了?”
唐棠和沈流云的声音同时响起,沈流云一顿,而唐棠接着说了下去:“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沈流云问。
“一个跟我很像的人……啊,对了。我还梦到了你。”唐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道,“真的是你——你叫她师妹?她是谁?她为什么跟我长得那么像?”
沈流云沉默半晌。
阳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 细小的尘埃在风中飘荡, 如同无人可见的雪。
他们相对无言,许久, 沈流云忽然伸出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他的动作太温柔了, 恍然间让唐棠回到冰冷的石屋, 那时他也是这样轻轻擦去她的脸颊上的血迹。
“她……”他斟酌着说, “她是我的小师妹。”
他的小师妹死得太早了,早到他还没有弄明白剑骨是什么,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所以他只能说,她是他的小师妹。
“她跟你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的病。”沈流云说,“所以我……抱歉。”
唐棠也跟着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