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过是纪、初二人之前的推测,然而此时纪队长说得言之凿凿,就跟手上已经有切实证据似的。
还没来得及等余申回答,他又接下去道:“一边扮演着冷淡前经纪人,一边却又在对方有麻烦的时候千里迢迢地飞过来,看来余总这位‘派乐影业’的副总,《深海迷情》的总制片人,当得也真是够尽职了!”
“派乐影业”和钟妍的工作室同样隶属于娱乐巨头“吴柯”,虽说总公司一样,可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业务往来。只不过钟妍这回的电影“派乐”那边也作了投资,余申虽是制片人,可其实跟组探班什么的,都是他下面的小制片在做,这么位大牌副总亲临剧组,还一呆就是大半个月,确实是没必要的事。
余申身上的温和渐渐地淡去。他四十有余却依旧英俊得体,此时那张绅士温和的脸上逐渐染上了点动容,良久之后,对着这一唱黑一唱白的两张脸,余申终于叹了口气:“两位想说什么?别绕弯了。”
先是引到七年前钟钟换经纪人的事,把矛头指向他、仿佛认定了他是凶手的姿态,然后又突然来上一句“亦兄亦父如师长”,将他和钟钟的死撇开了干系,什么意思?
“说吧,该配合的余某一定知无不言。”
“感谢余总,其实我们只是想请余总帮忙回忆两件事。”纪延审视着余申眉眼间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当其间的疲惫与无奈交融到了某个节点上时,他终于开口:“第一,余总在《深海迷情》的杀青宴上和您的前艺人钟妍看上去仿佛没有任何交集,可您来到闽城后,是否私底下和她接触过?第二,这个月八号,在钟妍‘鬼上身’之后,她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毕竟接没接触过余申自己最清楚。
可第二个问题,钟妍在“鬼上身”后都发生过什么,这问题撂谁身上,对方恐怕都得给他回一句“我怎么知道”。
可事实上,这个月八号,在钟妍“鬼上身”发生后的某天,余申千里迢迢地从京城飞到了闽城。
而初南在钟妍的小号上也发现了:在“鬼上身”发生后的某个深夜里,钟妍曾经给余申发过了一条没头没尾的微信——
钟妍:【失眠夜】
三个字,外加一张清冷的月亮照片。
余申当时没什么反应,回应温和而疏远。
可是两天后,他却从京城飞过来,打着探班的名义,在剧组一呆就是半个月。
也就是说,很可能那张“失眠夜”图正是钟妍潜意识里对余申的呼唤。而余申,回应了那一份呼唤。
审讯室里静悄悄的,余申依旧温文而周正。只不过此时,端方君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纪延:“余总,不要企图在警方面前撒谎或作任何隐瞒,这案子我们跟踪很久了,了解的绝对比您想象的还要多。”
“言下之间即:有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跟我们打马虎眼哟~”初南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句,“跟警察撒谎可是会变得很不幸的。”
余申轻轻吁了口气。
纪延:“余总?”
“我原本是打算在电影杀青第二天就回京城的,”余申沉默地许久,这下子终于开口,“公司那边已经堆积了太多事。可那天上午,我才刚让秘书给我看机票,钟钟就出现在我下榻的酒店里。”
初南和纪延对视了一眼:果然,这两人私下还是接触过了。
纪延:“去那做什么?”
“你们不是查过了吗?”余申微垂下眼皮,可对面的两人都看得到,这人从眼角极淡地牵起了一点浅浅的微笑。
那是中年人蕴含沧桑的弧度,嵌在眼尾不甚明显的纹路里,不知是温存,还是感慨:“那天她带了一张碟,现在的人已经很少再用的那种DVD,里头有一支曲子,叫《蓝色多瑙河》。”
余申原本已经快忘了,是那天去了他房间的钟妍提起了,他才想起来:在很多年前的某一个傍晚,在钟钟第一部电影的拍摄期间,他拎着食盒到剧组探班时,看到了舞台上的女孩子。
“钟钟第一部拍摄的电影里,就有这一支曲子。”
那部电影拍是一名舞者的一生,钟妍原本就有舞蹈底子,她学芭蕾舞,可现代舞交际舞也都跳得不差。那时镜头里的舞者与男演员相拥,在舞台上翩然起舞,一个镜头毕,导演喊了“CUT”,在大伙儿都去休息时,镜头外的舞者灵活地跳到他面前,拎着裙摆行了个交际礼,说:“老师,可以请你一起跳支舞吗?”
现场还有音乐,是小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那时她还很年轻,孩子心性,对引自己入行的余经纪人总是一口“老师”长一口“老师”短地唤着。余申亦心有爱怜,总觉得她如同自己的孩子般,于是很少会去拂她的意。
两道修长的身影悠然摇曳在舞台上,不过因为没有其他人,圆舞曲总归跳得不成样子,没跳多久,余申便松了她的手。
可没有人知道,不过是那短短的几分钟,她一直记着,从九年前一直记到了九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