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话,仿若噼里啪啦的豆子,落满了棋盘。
玄袍男子低垂眼眸,看着手中莹润的黑子从指尖的缝隙依次串换。
最终,他长舒口气,停止把玩,将黑子捏在两指间,往棋盘上一落。
围困,绝杀。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告辞了,驸马爷。”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棋桌边的男子后知后觉,对着他大喊一声:“好啊你!我还以为你小子转了性,跑来跟我下棋!原来你一早就打的这个主意!”
男子气后,又感到无可奈何,只能自顾自捡着死棋中的白子,边捡边念叨。
“完了完了,你这小白绵羊!”
“被他盯上了……还能跑得了?”
第147章
头午的长庆行宫, 朱楼紫殿、广阔草场、客帐席位……尽数被笼罩在蜜糖色阳光之下。
秋初时节的日头算不得毒辣,铺洒在事物身上,温吞粘软, 使得一切看起来明媚中夹杂着慵懒。
光丝试探着穿过珠帘, 向席间递送进三成秋色,却驱不走权贵间无形的阴霾。
宋辞任她们非议了那么久,早已经听腻, 受够!隐忍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依照往常,这些贵妇贵女们会编排,她宋辞也不是没长嘴!定是要据理力争,为自己分说个清楚明白!
可今时不同往日, 凭她性子再韧再强, 总不能当着公主的面撕破脸皮大战四方。
何况,双拳难敌四手, 真要是争辩起来,眼前这群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人会向着她,搞不好还会节外生枝,将事态推向另一个顶端……
怎么办呢?
细细的青色血管浮现在太阳穴之下, 隔着纤薄白皙的皮肤, 似乎快要呼之欲出。
正在这时, 上首端坐在次位的萧谦云冷冷开口。
“宋小姐是我带来的宾客, 诸位将她数落的如此不堪, 还说什么被卑鄙的手段蒙蔽。”
“意思,难道是我认人不清, 蛊惑殿下?”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语气更是半点迁怒全无。
可这种话越是清寡,就越是会造成威压。
几个站位靠前的贵女彼此交换视线,怯怯埋下脸,很明显是想躲避开风头。
萧谦云身为公爷府嫡长女,出阁后嫁与朝中新贵,弟弟乃西丘的摄政王……
此般人物,假使放到宫城里,主子娘娘们那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她们未及人家尊崇,怎敢轻易得罪?
场面霎时间肃静下来,宋辞找准机会,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萧大小姐,婚约一事不是侯府的错,亦不是我的错,只是中间出现了点岔子。我没有故意毁坏旁人姻亲,更没想着攀附权贵……”
她自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提陆行川的不是,更不能说恒宁侯处事草率。
她们这些人啊,一能传成十,十再添油加醋,能曲解出一百种意思!
身为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平民,宋辞不敢得罪侯府。但要是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她又不认,不想往自己身上泼这盆脏水。
思来想去,只能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误会”试图收场。
原以为萧谦云会继续追问下去,叫她讲明原委,再细细评判,甚至宋辞都已经在心中列出稿子,正欲开口……
不成想那雍容的女子只点了点头,动作又缓又浅,却格外的定人心神。
“我知道。”
宋辞傻了……
她知道?
知道什么?是故意这样说替她在人前遮掩?还是她弟弟同她讲起过?
“殿下,宋丫头的遭遇,我在司府也有所耳闻。”
“宋丫头,小川,还有承钧,他们三个在北境便交情匪浅。小川和承钧因热心搭救,与宋丫头结识,后面又帮她开起了食肆,常去那里用食,一来二去聊得倒也投机。”
“后来宋家遭逢变故,宋丫头心灰意冷,那两个可惜她一身好厨艺,便提出让她来京城继续做生意。临到了,人生地不熟,我们承钧政务繁忙,小川便帮着筹备铺面,来往的或许频繁些,但也都是守礼守矩。”
“不想侯爷爱子心切,误以为小川爱慕宋小姐,只是羞涩开口,一时情急径直将聘子送了过去,这才闹了个哭笑不得。”
“他二人本就没有份外之想,相处中也从未提过什么婚约,所以何来贪恋权贵?又何来故意毁坏姻亲呢?”
怀宁公主边听,边心不在焉地点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萧谦云解释完上述那些,语句顿了顿,瞥向下方那黄衣少女,暗有所指道:“说来也蹊跷,既是自幼的婚约,为什么二十几年间鲜少有人提起?平日里司空府也不大与陆家来往。”
“反倒是陆家传出婚约了,蒋小姐急了,单刀直入地杀到人家姑娘面前?”
“试问,若如此在意婚约,性子又如此火爆坦直……早干嘛去了?”
黄衣少女被堵的一言不发,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还不敢还嘴。
分明是整个京中都口径一致的轶闻,叫萧谦云这么一说,黑白即刻颠倒。落于下风的宋辞摇身一变,纯良无害,置身事外……最后惹得司空府小姐一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