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天来了。
后院几支桃有粉似白地开满枝头,叫风那么一卷,扑簌簌掀起漩涡挂满院子。
万物有灵,顽皮地捻起一片饱满的花瓣,乘风远航,一路横跨院子穿过窗缝,不偏不倚飘摇落到书卷之上。
“嗯?”
青丝松松拢起的女子面容养得更为白皙,气韵高洁端庄,原透着懵懂莽撞的杏眸,此刻饱含无尽慧心光芒,定而有神。
她拾起那片花瓣,向窗外望了望。
似乎被耀目的金色光芒刺到了,用手微遮了遮,恰好看到御前的女官向偏殿走来。
是他给她来信了吗?
宋辞眸光一闪,将花瓣夹在所读之处,对折起书卷,起身下榻。
“小姐,边关送来的书信。”
她盈盈一笑,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一晃而过……果然,是新蜡封。
他的信,又是被提前看过才递交给她。
不过宋辞未露声色,将书信拿在身前,另一只手臂向后展了展:“大人歇息片刻,吃盏茶吧。”
送信这女官在她刚入宫之时,曾受过萧让尘的打点,叫她好生照顾宋辞。有这层渊源,即便女官不是萧家的人,仍会给宋辞几分薄面。
而她,也是这几个月当中,唯一能让宋辞了解外界的途径。
因为从第一封信开始,宋辞就发现信笺不是原装,而是被人提早开启了蜡封。
若为监察还好,她最怕的就是伪造。
所以宋辞恶补一番,终于玩转了权贵圈子那一套长袖善舞。
每每遇到女官来送信,她都会以礼相待,或者说以礼相困,伪善,假亲,无甚营养地拉着她聊上一会,从对话内容中抽丝剥茧,获取外界讯息。
然这女官却一反常态,歉意地笑笑,做了个礼:“请小姐体谅,下官今日怕是无法承小姐的一番美意了。”
宋辞心头略微一颤,表面不动声色:“哦?不知是何缘故?”
女官短暂犹豫了一下,但想着那么大的事,她迟早都会知道,便也没做隐瞒:“小姐在宫内安逸闲适,殊不知,京里现在可是变了天了!”
“发生了何事?”
女官叹了口气:“说来骇人!”
“近日边关战况吃紧,我西丘连遭两次伏击,所幸在萧元帅的力挽狂澜之下,率兵即刻予以反击,与荻人换了个有来有回,这才没吃瘪蒙受损失。”
“动乱平息后,萧元帅勒令军中严查,揪出了几名荻人安插的眼线……随后同战报一起,快马加急传回京师,指明望圣上能揪出京中的主使。”
“圣上毫无头绪,正值苦恼之际,大皇子持证据站了出来,称是光禄大夫司府所为,还没等圣上下令,便私下做主,围了司府抄家搜寻罪余。”
“结果您猜怎么着?”
女官本意是想表示不可置信,谁料宋辞一脸凝重,吓得她也不敢卖关子,连忙继续讲道:“这么一搜不要紧,居然还真搜出了通敌的证据!”
“大皇子师出有名,连同和司府有交集的全部带兵围了起来,其中就有国公府萧家,还有怀宁公主府。”
宋辞百思不得其解:“牵连萧家也就罢了,毕竟大小姐为司府的少夫人。可一杆子支到公主府……这没道理啊!”
“就是说嘛!”女官面对立场明确的宋辞,不比在外面谨慎,有些看似偏袒实则中肯的话,忍不住一股脑倾泻了出来:“殿下好歹是咱们西丘的公主,通敌对她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光禄大夫乃是萧元帅的亲姊夫!不管是害死自家妻弟,还是令妻弟吃败仗……好像对他来说都不怎么合算吧?”
宋辞讥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控制住了萧家,西丘的大军又尽数在外,所有事态都在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接下来的一步,恐怕……”
点到为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头微微抬起,对着上空,哀叹一声。
“诶……”
女官恍如梦中惊醒,后知后觉:“好了小姐,下官不能再跟您继续聊下去了!京中大乱,还有好些事等下官去做呢!”
宋辞客气颔首,送她到门口:“大人慢行。”
送走女官,她顺势站在殿门边,孤寂的,远远向外眺望。
芳菲从后方走到她身边:“小姐,是不是……要变天了。”
宋辞久久无言,直到天色开始渐渐暗下来,才喃喃道:“我曾以为,他送我进宫是下下策,是束缚,是压抑,是悬在头上一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叫做君威的刀。”
“我以为他因爱我,误害我,让我来这宫中举步维艰的受苦……”
“现在看来。”她笑笑:“连萧家世族,公主府,光禄大夫府,都能身陷泥潭。”
“能保住我的,果然只有皇帝。”
“而我最怕的皇帝,却成了我唯一的庇护。”
她暗中摸了摸袖中的麟符:“芳菲,你说大皇子他真敢向皇帝发难,起兵逼宫吗?”
芳菲先摇摇头,然后咬了咬嘴唇,最后小声道:“或许会。”
“我要护住皇上,也护好我自己。”她攥紧麟符,一如当初他交给她时那般坚定:“哪怕螳臂当车,我也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