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辈复一辈,一茬接一茬。大树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砍掉树,鸟儿便会四散无以为家……”
上句的话音还没落尽,就在知县以为她要讲什么出格言论,正要得逞窃喜之时,她语锋一转:“不过,若建立盐场对朝廷的益处极大,远远超出我们失掉的几间屋房,几亩农田。那么即使我们再苦再难,也不能自私。”
“大家都是识大体通情理的人,等讲通了好处,谁也不会钻死牛角尖。只要见了朝廷征地的文书,并拿到应得的偿款,大伙儿绝不添麻烦,立即想办法搬离。”
宋辞一番言谈说得正义凛然,落落大方,任知县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无从下手。
只不过,她表面故意这样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认命妥协。
就在方才,那小厮刚传来了新鲜热乎的消息,声称朝廷批了征地是真,要在北境建造盐场也是真……但选择把盐场建立到她当今所在的位置,那简直就是瞎胡闹!
可以说整件事就是章家和狗知县披了个冠冕堂皇的帽子,以真御旨行作假事,吓唬威胁宋辞。
倘若她没有萧公子这个靠山,彻底被恶人蒙蔽住,恐怕真的会因保住邻里街坊的祖宅,向章家妥协。
不幸中的万幸,她有贵人相助,抢先一步将所有事尽收眼底,这才能面不改色的反将知县一军。
知县和章家合起伙儿来逼迫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在逼迫知县?
她知道知县只是空有其表,拾了支鸡毛就想当令箭来瞎咋呼。
其实他不敢真的选址在这里,否则好好一件惠及百姓的益事,叫这么一搅和,不进反退,他肯定会受到上面的问责。
如果这知县还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断不会傻到为了章家那点蝇头小利,把朝廷的信任搞的鸡飞蛋打……
宋辞深谙双方博弈时的心态,刻意装傻。
她摆明了的告诉知县,你这一套我不害怕,逼急了说搬就搬!这盐场你不在这建也得建!看到时候谁更吃亏!
而不是故作聪明的将自己知道的内幕和盘托出,那样反倒不容易讨价还价。
她说完,周围看热闹的街坊越聚越多,一时将知县搞得下不来台阶。
两人就那样看似心平气和的僵持许久。
知县说到底混迹官场多年,哪有斗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的道理?随便滚滚眼珠,便想出了应对计策。
“呵呵。”他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人也十分柔和,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笑意:“宋姑娘果然不愧于传闻般赞美,深明大义,令人佩服!”
“既然宋姑娘一腔真诚,那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便直接阐明来意吧。”
“来人!”知县将右手扬起在空中,眼神一瞥,示意下属:“呈御旨上来!”
手下官兵听令,连忙弓腰垂首,恭敬地双手奉上一卷玉轴锦帛。
西丘朝惯以金为尊,赤玄两色为贵。眼前这道旨意乃是玄黑色为底,其上暗纹流转,边线为深红色,尽显大气端方,威仪十足。
知县命人宣读了旨意上的内容,继而递给跪地听旨的宋辞验证,由她眼见为实,征地和建造盐场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有了底气撑着,知县更加飘飘然,一脸胜券在握:“本官知道宋姑娘你神通广大,结识京中的权贵……不过这旨意,你也真真切切的看见了,确有建造盐场其事,不是凭谁信口胡诌的。”
“本来呢,一切毋庸置疑,等亭乡的百姓们搬离,盐场马上就可以提上日程。”
“中途偶然听说宋姑娘为此感到为难,不舍离开旧土,本官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同样感到伤神与惋惜……”
知县背过手,向前踱了两步,缩短与宋辞之间的距离:“在征地之前,本官早就听说清晖镇有一手艺卓绝的小厨娘,制出的菜式短短几个月,便引发了数阵热潮。”
“本官啊,也是惜才之人,不忍看到你为此失意,受到困扰,所以特此前来转圜。”
“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够让你们整个亭乡免于征收,不知你可否愿意啊?”
当这句话从知县口中吐出,围拢在侧的所有街坊邻里都是惊喜的,看向宋辞的眼眸个个满含期待。
在场只有钱婆婆、宋辞、隔壁一家,和那位传话的少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暗叫不好。
素袍少年机敏的品查出意味,清澈的鹿眼来回扫过身边一圈人,发现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宋辞的身上,没人留意他,脚下不着痕迹地挪蹭,贴着墙边离开人群,待走远后撒开脚步一路奔袭,终消失在街巷尽头。
“宋姑娘通权贵,懂诗书,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想必应该懂征地的规矩吧?”
“有些地方人少,村户稀疏,还有些地方呢人多,村户相对密集……看似无甚紧要,可细究下来,中间的偿款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宋辞看着他,等候下文。
知县一通长篇大套下来,顿了顿,方继续道:“选在这,是经过多方面权衡过后,做出的决定。”
“如要更改,那是需要这个的……”知县暗搓搓比了个钱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