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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_沉筱之【完结】(49)

  可惜自己从来没有夸过她。穆衍风想,以后可得好好夸夸,口是心非多不威风。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才慢慢走到chuáng榻前的木椅坐下,嘴角勉力牵了个笑容,穆衍风道:“喂,萧满伊,起来了。”

  萧满伊的嘴角仍有血迹,双眸安静地合着。夜风拍打在窗上,屋内光影晃动。

  穆衍风咬了咬牙,坐在椅子上,目光沉然看着地面,又道:“起来了,你的桃花,我也给你救回来了。”

  屏风畔隐隐有脚步声,穆衍风没有抬头。南霜见他垂头坐在chuáng榻旁,双臂颓然置于膝上,右手紧紧掐着左手虎口,掐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子。

  “大哥……”话方出口,眼泪就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如何也止不住,南小桃花深深地吸气呼气,才勉力又道:“大哥别难过,我最了解烟花了……她最怕的就是你难过伤心……烟花也对我好,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对我好吧,她不说出来,不过我都知道……她肯定也怕我难过,所以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就一点也不难过……我就是,哭一哭……”

  南霜的话说到最后,已不成逻辑。她咬着唇,头倚在屏风,手捏紧拳头,冰凉的泪自她的眼眶滑入衣襟。

  她没有骗穆衍风,她真地感受不到一丁点难过,只是很荒芜,一如当年花月去世,整个世界都空了。她亦不知道往前一步往后一步,又会是怎生的光景。

  她不知道铺在萧满伊房里的那张小卧榻,是要一直留在那里,还是好生收拾了。还有那个印有桃花纹的小碗,那是她要送给烟花的礼物。可惜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穆衍风没有回应。良久,南霜听见他低低的,嘶哑的嗓音:“起来了,萧满伊,我回来了。”

  正屋的房门开了,是穆香香扶着杜年年走了进来。

  “风儿……”穆香香唤道,“萧姑娘她,两个时辰前便去了……”

  穆衍风闻言,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他脸上的笑容很憔悴,眼中亦布满了血丝:“怎么可能?”他笑道,眼神与声音都很恍惚, “她以前说她是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

  “穆公子……”杜年年道,“萧姑娘她是为了救我,是我一时贪生……”

  穆衍风忽然摆摆手,他道:“我替她看看,渡给她些内力就好了。她这人福大命大,唯独爱闯祸。”说着,他抬手搭在萧满伊的手腕上。

  冰凉的体温令他心中颤动。

  那份莫名的,足以撕心裂肺的qíng绪,只单单是后悔么?

  穆衍风不知道。

  当他的指尖感受不到丝毫脉搏,只余冰寒萦绕入心时,他仍旧自欺欺人道:“嗯,是中了寒毒,恐怕又被人封了气门,我……”

  他能做什么呢?

  后悔自己让她一个人回了流云庄?后悔自己忘了让她好好保重?后悔曾经年少,没有好好珍惜这样一个真心为他的人?后悔有的事qíng,待自己明白过来,终是迟了。

  第50章 …

  萧满伊喜欢哼小曲,喜欢好看的衣裳和漂亮的首饰。

  萧满伊脾气不好,喜欢跟人吵架,但待人很真诚。

  萧满伊是孤儿,无父无母,曾经在京城有个师父,教她跳了惊鸾曲。后来“舞天下”解散,她说要去寻什么惊鸾曲的继承人,却一路来了江南,时不时便上门来骚扰自己。

  萧满伊是这么一个俗气,欢喜,咋咋呼呼的女子,爱炫耀,不知趣,经常自以为是。

  她还喜欢一条并蒂杏花链子,喜欢南小桃花,喜欢穆衍风。

  回首往昔,穆衍风忽然觉着,自己对萧满伊的了解是这样的少。即便相识数年,当她的手在自己掌中冰冷时,曾以为满当当的回忆,不过如雁过长空,影沉寒底,寥寥无痕。

  心中似有一动,穆衍风的眉头皱了皱,俯身拾起她的左手腕。腕上空旷,左手依旧捏成个拳头。

  还是昨日傍晚,穆衍风在云上镇街头寻到萧满伊,她一人倚在墙边被冻坏了,左手也握成这样的拳头。

  他指着她的左手问捏得是什么,萧满伊讪讪笑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就是有些害怕……”

  那日杜年年走火入魔,穆衍风赶到沁窨苑,亦看到萧满伊掌中深深的印痕。

  有的人害怕时,总要握着什么,捏着什么,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对于萧满伊来说,或许此生此世,最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便是这条杏花链子,哪怕尖利的花蕊会扎破她的掌心。

  当时流云庄的qíng形一定很危险。穆衍风想。

  他伸手掰开萧满伊的拳头,紧握着的杏花链子沾满了血污。

  她彼时一定是很害怕的。

  怎能不怕呢?一人躺在chuáng榻上,孤零零地面对死亡。

  穆衍风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垂眸静静帮萧满伊将杏花链子系在手腕上,然后坐回椅子上,抬袖擦拭着链上的血污。

  “穆公子……”杜年年迟疑了许久,唤道。

  “我知道。”穆衍风手中动作一滞,须臾沉静说:“她死了。经脉俱损。”

  杜年年侧脸看着烛火幽幽,又道:“有几句话,是萧姑娘生前让我带给你的。”

  穆衍风抬目静静看着萧满伊的脸,“嗯,你说,把她遇害时的事,都一一说给我。”

  “其实也就是刹那片刻的事。当时有人来流云庄暗杀我。萧姑娘临时决定要换了我躺在chuáng榻上。我……本是不同意的,但萧姑娘说,是你让她好好照顾我。”

  “她说,若我活得好好的,再帮她在你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一高兴,便娶她做媳妇儿了。”

  “她最后让我跟你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娶她做媳妇儿,她这辈子最欢喜的事qíng,就是你送了她一条并蒂杏花手链,还为着这链子,抱了她一下。”

  穆衍风的神色倏然变得很柔和。

  威风八面的穆少主,时而大而化之,时而镇定自若,时而凌厉潇洒,时而呆头呆脑,却甚少如此柔和。

  他俯身帮萧满伊理了鬓发,整好衣襟,用被子将她裹着,喃喃道:“傻丫头,我哪里是为了链子抱你。”穆衍风将她横抱入怀中,看着她的脸,道:“不住这里了,我带你回枫和苑。从今以后,你住在我房里,有我守着你,把从前许多许多你问我的事qíng都说给你听,再也不会不耐烦,再也不会不用心。这可是流云庄少夫人才有的待遇,开心么?”

  穆衍风兀自说着话,目光一直落在萧满伊的睡颜。

  屋外的萧萧风雪声疾速掠来。天际云层渐淡,雪就要停了。星光与月色寥落,天将破晓。

  “穆公子。”杜年年吃力来自门畔,失声唤道,“有些话,我知道此刻说,恐怕不合时宜,但请穆公子允我点时间。”

  穆衍风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停滞在窨玥池畔,风拂过,万分寥落。

  “我来流云庄,的确为人所指使,未想此行害了萧姑娘,我……十分抱歉。以前,我尚且觉得自己对流云庄虽有所图,但对穆公子……亦算是倾心之极。今日见萧姑娘所为,方才悔意顿生。我的qíng……及不上萧姑娘的一分一毫。”

  “她将穆公子所说的每句话都牢牢记下,若是公子吩咐的事,她哪怕是豁出xing命也要去做。当时qíng形危急,萧姑娘心中也十分害怕,可只为了……只为了公子一句话,她便替一个不相gān的人,一个兴许还被她视为仇敌的人,赔了xing命。”

  “穆公子,这世上,若有人能为了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倾尽一切,也算不枉此生。”

  “我说这些,不过是请穆公子一定振作。萧姑娘如此用心良苦,亦是希望看到穆公子能好好地,开心地活着。”

  “你说的对。”穆衍风回过身来,细碎的额发下,是深而又深的眼眸“这世上,只有她这般单纯这般傻。这世上,只有她肯为了我随随便便一句话,倾尽一切。”

  穆衍风仰面朝天,合上眼,仍冰冷的雪粒子落在脸颊:“我亦不会不振作,只是要抽些时间陪她。小于,这些日子,流云庄的事和霜儿妹子,就jiāo给你了。”

  “大哥……”南霜哽咽唤了一声,“大哥,我想跟你去枫和苑,照顾烟花。”

  穆衍风点点头,眼神寂静如古井:“嗯,想看她便来,她是极喜欢你的。”

  于桓之上前扶了扶南霜,对穆衍风点头道:“这里的事jiāo给我。”

  枫和苑的屋檐为鸦青色,沉敛而凝练,有少主的风范。

  从前,萧满伊喜欢寻个借口,时不时来枫和苑转悠,撞见穆衍风便道:衍风,我觉着你苑子的风水好,改明儿待我搬来,你分我一间下人住的罩房便是。彼时穆衍风甚为烦忧,扶额大叫“苍天啊”。

  那是怎样一段良辰美景好风光,萧满伊每日换一套新衣裳,想法设法到他面前晃晃,还很是不矜持地跟他苑里的丫头说,她这招叫做“美人计”,若用高深点的话来说,亦叫做“色授魂与”。

  枫和苑庭前种了红枫与腊梅。红枫深秋初冬为最红,腊梅寒冬盛放。

  错过彼此的时节,年年生生不得而见。

  离开枫和苑几日,苑内腊梅全开了。天光水蓝,云层稀疏,这日将是天清气朗,日暖温煦。

  穆衍风在满苑扑鼻的腊梅香中静静走过,踩着枯叶与花瓣,穿过小桥流水,像是带着心上人,走过细水长流的一生一世。

  房屋宽大,却并不堂皇,红木长案,格子柜上无甚物件。穆衍风不比于桓之,喜欢耐着xing子翻书卷读。他好动好武,毕生的造诣都在武学上,也确然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

  穆衍风与南霜一般,向来过得开心又自在。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是圆满,而他现在觉得不然。

  其实他这一生直至今日,才算是有些圆满了。

  他俯身将萧满伊轻轻放在chuáng榻上,为她掖了掖被子,又转去柜子里找来糙药与绷带,将她手心的伤口用药敷了,再用带子缠上。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细致活。萧满伊的出现,怕是打破了穆衍风许多惯例。

  第一次为人包扎伤口,第一次与人吵架,第一次拥人入怀,第一次笨拙地帮人拭泪。

  穆衍风寻了根凳子坐在chuáng前,他垂眸叹了口气:“chuáng被你占了,我睡哪里好呢?”良久,他又道:“没有chuáng,我只好在这里守着你了,你好好睡,杏花手链在,我也在,别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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